那剑举在了脖颈上。
李徵以为自己即将悲壮地死去。
他做皇帝太久,早已忘记不做皇帝的模样。
做不了皇帝,不如去死。
他选择站着去死,也不肯跪着生。
他不可控制地看到自己的命运与父亲重叠,到这一步,终于愿意称那死去的暴君一声父亲了。
那个叫李景的男人死了。
他的影子却始终笼盖着每一寸山河,就像天阴有雪,下雨有风的自然规律。
直到这个国家终于如他所愿消亡。
不破不立。
李徵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承认,他输了。
输给了自己的父亲。
他这一辈子,以为斗赢了李景,但自登基以来,一直在与李景留下来的影子斗,但他连那个人的影子都斗不过。
或许李景到死的时候,已经预测到了之后的种种结局。
天上的雪花盖住月亮,于是月亮消失了。
地上的血色盖住宫墙,于是宫墙消失了。
旧的皇帝倒下了,还会有新的皇帝。
旧的王朝结束了,还会有新的王朝。
统治者不见了,制度却永远存在。
万籁寂静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是飞矢击中兵器的声音。
李徵手中的兵器落在地上,祝蔚等人回头看去,见萧烈一身风雪而来,“陛下有旨,留着他还有些用处。”
有何用处?
祝蔚不明白。
但李徵落到如此地步,可谓生不如死,他对杀人也并不执着,便行了辽的大礼,表示听从吩咐。
萧烈生怕祝蔚一不小心杀了李徵,眼见传旨及时,这才放下心。
李徵被押下前死死盯着祝蔚,他的满腔仇恨终于找到了祝蔚这个突破口,但君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如野兽一般扑上去撕咬。
祝蔚摊开了手,“你父亲杀我全家在先,如今你这样看我,倒让我以为是我杀了你全家。”
李徵作势就要扑上来,被众兵压迫关起。
关押李徵的地方,正是李徵曾经用来关押章璎的那座芷兰宫。
芷兰宫中章璎养育过的那一株君子兰它的种子开遍每一个角落,明年的春天它们将如火如荼烈烈盛开。
第165章
李徵在芷兰宫中跪下来,嗅着泥土的香气失声痛哭。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章璎真的死了。
就在这座宫殿,他掐着章璎的脖子,逼迫章璎招供温蓝的下落。
是他瞎了眼。
万事万物终有轮回,风水流转,当年他押章璎至此折辱,如今他在此受辽人折辱,也算是报应。
他回到了起点。
芷兰宫处处是章璎的影子。
难怪温蓝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会疯掉。
他闭上眼睛,便好像看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身着宦衣,头发如海草般披散开,宫中特制的云纹遍布每一寸角落,袍尖一抹红鲜艳欲坠。
他在侍弄他的兰花。
低伏身躯的一截白色脖颈明亮动人。
那时候朱衣还在,跟着自己亦步亦趋。
那时候章璎还被握在他手心。
他睁开眼睛,幻觉消失了,只有一片瓦灶绳床,和满墙温蓝刻下来的金黄面具。
温蓝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