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马好快。”
“别人送的。”
“叫什么名字?”
“小毛驴。”
“它是马,为什么叫小毛驴?”
“因为我指马为驴。”
那一年,十七岁的章璎骑着他的小毛驴在佛寺中带着年少的太子逃出生天,他们被关在地牢,小太子摸着他振翅欲飞的蝴蝶面具说,“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认得出来你。”
可他没有认出来他。
章璎是他这一声见过最光彩夺目的人。
他像天上坠落的太阳,像山林的四角驯鹿。
他留不住章璎,就像凡人留不住风。
他曾经在满目疮痍的世道活得如此肆意痛快,但后来发生了什么?
曾经还是昭宁太子的李徵认错了人,一步错,步步错。
章璎为了救他,在冰冷的寒水中泡坏了身躯,至今不能有子嗣,而他因自己的欲/望妄图留住这个人,想折断翅膀。
李昭宁从来不肯为自己作出的决定后悔。
章璎可以不救他。
救了他,他便是他一生的负累,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牵扯不清了。
他怎么能如此轻易便留下他一人在这世上受尽折磨!
他不敬鬼神,不信神佛,在佛祖面前念了数回经书,也不过是装腔作势,他敲着木鱼,烫过香疤,做过和尚,心里却在嘲讽这污浊苦世,如此数载春秋,直到长安古道落满雪花,青盐寺下的桃花开了又败落。
既天生桀骜不驯,又如何能在神佛面前低头?
但知道章璎死去的一瞬间,他第一个念头竟是,若当真有来生,章璎是否还会在投胎路上重走一遭?
他终于明白章珩为何出家。
不过是用这三千烦恼丝,换他兄长能重新投胎做人的一个机会罢了。
李徵脑袋轰隆一声炸开,里头飞沙走石,硝烟弥漫。
他像孩子一样哭泣,直到泣出两行鲜红的血。
但这偌大的宫殿,已再无一个章璎走过来抱住他。
第166章
燕平八年冬,辽军入关,山河易主,立新汉旧邸为都。
后世称,旧汉亡于新汉,新汉开国八年亡于辽乃大势所趋,历史之必然。
李徵是唯一一个开国之君,也是唯一一个亡国之君,纵观其为帝生涯,早期殚精竭虑,后期刚愎自用,史官留下来八字评价,“为君不仁,为人不驯。“算得上中肯。能看出来他有几分本事,但这本事还不够力挽狂澜,先帝李景留下的是一个必将消亡的世道,无论是李徵还是章璎他们所作所为只是竭力将燕平这个年号延续三年又三年。
新汉的一切都是旧汉的回光返照。
这回光返照到了尽头,也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而对于李景这个暴君,人们的评价各不相同,比起李徵无疑更加丰富多彩。
辽帝建国,一统天下,战乱平息,百姓才敢在滔天血雨中探出头来看雨过天晴。
新朝已立,建武朝,号永元,异族称帝,并未屠戮异己,而是奉行一家之策,多族共处。新帝登基第一道令便是易胡服,行汉制,用汉臣,享汉宗庙,礼汉先王,一切与原来没有任何区别,并请回了告老还乡的太尉明柯以出来稳定民心,听说一路辽帝纡尊降贵,礼待太尉,以至于这个老人涕泗横流,从明柯入朝开始,反对的文人士大夫便一个个相互瓦解,最终没有声息,而李徵手中的军臣矛盾在新帝手中也得到了缓解,最主要的原因是,王寅死了。
王寅死在宫变之中,听说死状凄惨,死后曝尸。在日以继夜推行了一系列恩威并用的新政之后,新朝站稳根基,反对派的声浪日趋渐少,众属地逐一归附,通婚立祠减税等旨意下来,士大夫阶层几乎被全然笼络,章荣海半生努力付之东流,倒是说得上讽刺。统治阶层在努力把自己融入中原的文化体系以证明自己顺应天命,对于穷苦的百姓而言,高高在上的官员是谁无人在乎,他们只在意今年的收成,只在意今日碗中的米。日子过的好了,民间的抵触情绪也便削弱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
辽军入关,开辟一个新的时代。
战争残酷,不是被人吞噬,便是吞噬别人。
辽军看似胜利,却最终屈服于强盛的中原文化辐射之下,内部对此决策也颇多争议,由此埋下将来之祸。后世记载武朝四世而亡,天下复归后汉,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数,但不可否认这第一个由异族建立的王朝虽然短暂存在百年,却是数代以来百姓最为安居乐业的时候。新朝的年轻帝王,确是一代雄主。
而在当下,天下太平,边关无可守,将士无所归,小西河王带着他的西河王师卸甲返乡,辽帝几欲挽留,戚淮言语尊敬,婉言谢绝,”戚淮亲自打开城门已是家国罪人,再封官拜爵则无言面对家中烈士。但陛下需牢牢记住一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若有一日君王无道,天下必反。”
耶律德让最终还是放他归去。
他们草原人敬仰英雄。
戚淮无疑便是英雄。
第167章
雪飒飒,风骤起,月正凭栏。
倾塌的王朝在消弭,曾大名鼎鼎的西河王师从此成为历史悲泣的黑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