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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 2)

登门世子府之时,闻濯的手甚至略有些抖。

他评沈宓阳煦山立、闻融敦厚的依据,皆来源于他那双上挑的丹凤长眸,许多年前他曾偶尔在宫中见过一回,之后便再也未曾见过的人里,挑出来一双比得上他的。

伴着青灯古佛,数载枯坐的春秋,他甚至暗自手绘过很多幅。

虽那时沈宓的模样并未完全长开,但他底子叫人一眼便能瞧出来上等,故而他凭着感觉,描过几幅若干年之后的样子。

也抱着憧憬将他面相美化,却有些古怪的满足感,撺掇着他认为,那就是沈宓。

哪怕初回京承任摄政王之职时,听到了一堆风言风语,但他仍旧坚信,只要那人不曾站到他面前,便分毫未改。

他捋不清这样不得其解的诡异想法,却在听闻沈宓亲手戳瞎自己双眸的消息时,感觉到一丝吝惜。

他二人平生见的不多,甚至称得上是正式的,只有若干年前在宫里的匆匆一面,那时他们甚至没能说上一句话。

再之后,仿佛再无相关。

沈宓仿佛根本不怕疼也不怕死,瞎了双眼睛,也撼动不了他心底半分身为肉体凡胎的自觉,听见有人进屋的时候,问都未问一句,便自个儿摸着桌子凳子,挪到了窗台边。

轻车熟路地伸指捞了一把、窗沿银饰瓶中的昙花茎叶,微抬下巴朝着窗台:

“祗树春来忘色相、昙花空里见禅心……如今瞎了眼,便连文人墨客的腔调都拿捏了,”他自嘲道,随即低首凑在花心轻嗅了一下:“这味道倒真比睁着眼时闻起来馥郁。”

他勾唇含笑,眸上覆着白纱,面色可观的苍白,同株未开的昙花站在一侧,两相得益着,倒衬托出来一股香草配美人的清冷气质。

与多年前相比,他如今的模样,实则同闻濯曾憧憬过的如出一辙——如琢如磨、如切如磋,不察他本人行径的话,称得上是芝兰玉树、温润而泽。

闻濯嘴唇微动,不自禁唤他:“沈序宁。”

序宁是沈宓的字,但是这么些年除了先帝,极少会有人这般唤他。

旁人他们一般都喊“世子殿下”,或者背后称他“小疯子”、“京都毒瘤”、“灾星”。

故而听到耳里十分生疏,便愣了一下,继而转身望向声音来处,歪了歪头:“哪位故友?”

也不怪沈宓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毕竟在他眼里,凡是破天荒能顶着京都之人戳死脊梁骨的下场,登门世子府来望他一眼的,要么是同他有深仇大恨、要么便是倾慕于他。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几欲都是跟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逢见即是缘,四海之内皆能称声兄友。

接着对面站着的兄友便如他所愿,报了个威震四海的名字:“闻旻。”

这个沈宓方才念过,所以他比序宁二字要熟,听了一耳朵便立马反应过来站正了身姿,轻飘飘道:“承蒙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他不曾卑躬屈膝,站在原地几欲是同闻濯四目相对——倘若他还能够视物的话。

大驾观临的人并未搭理他的套话,出声毫不留情道:“眼睛是你自己弄瞎的?”

沈宓叫他一句太过直白的问话,逼的忽感麻木的眼眶里头生疼,病恹恹的倚靠在窗台上回道:“是。”

闻濯朝他的位置走了两步,又停下,静静盯着他脸上蒙着白纱的地方,看了良久:“你有什么不如意的?”

沈宓忽然发笑。

他自幼教先帝于宫中抚养,吃穿用度与诸位皇子无异,年纪轻轻授获世子府,承袭举朝上下唯一的世子之位,虽双亲不明,但宫中诸妃待他从来如待亲子,每年入秋过冬的衣食奉例,从未缺过少过。

先帝更是将他当亲儿子培养,授他诗书、传他五艺、教他从政……只要他想,这北陈上下疆土玉石,几乎是没有什么不能够满足于他的。

可他到头来还是疯了。

“或许就是因为太如意了。”他笑盈盈的形同跟闻濯说笑。

闻濯压抑地皱起眉头:“当年的藏书楼里,你到底看见了些什么?”

沈宓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原本还风轻云淡的神色,在这句话落地之后,变得有些皲裂,仿佛最外层套着的玩世不恭的皮,忽然破开了道缝。

闻濯还想再溃破的更深,可见他疲惫地抬手垂下眼眸意欲送客,心底虽微有些不耐,却还是未再往前半步。

临走时特意留了两个亲卫,守在他卧居的门口照看着,才踏实地松了松紧锁的眉头。

——

入夜,白昼一落幕,沈宓的窗台便很快叫长了脚的清风敲响,淋着寒凉的薄霜。

白日放在窗侧的那株白玉昙蹑手蹑脚地开了,清澈的香气徐徐溜到沈宓的床头,轻而易举入了梦。

双开的门扉足一人通过,木质的纹理都是些缭绕的梅枝,门前的大理石台阶,铺了些树上掉下来的檀柏针叶,木香味道略深。

沈宓拿着方才在院子前别人给的钥匙开了锁。

推门进去,里三层外三层陈列的书册浩如烟海,其中书籍类别分为十大类,有从政为官、民生国运、断案刑审,有天象运算、五行八卦,有史文杂记、名人列传,还有医药纲目、神佛鬼怪、男女情爱。

北陈从不闭塞,也从不将世俗化的事物当作忌讳,所以宫中藏书楼收集的,一直是五湖四海之内,最齐全的经典籍册。

沈宓径直上了三楼,找到从政为官这一类站定,正打算从书架上的第一册 看起,倏尔闻见楼下正门处、传来开锁的声响。

他虽在宫中肆意自在,但这回毕竟是瞒着众人偷摸进来的,于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他便寻了处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楼下有人进来,且还不止一个人。脚步缓缓,逐渐离三楼的位置越来越近。

沈宓抬头去看,发现正上楼的有三人,为首的还是位熟的不能再熟的,他随即便站起身想叫人——

“贺卿以为,序宁这孩子怎么样?”

沈宓一顿,微微退步又掩住了露出去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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