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乌合之众里,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在洞府禁制的压制下,竟能闯过他一手设下的幻阵,此人要么对上古阵法颇有钻研,要么便是魂力深厚的隐世大能。
但不论这人身份为何,能深入至此必然有他的意图。
是觊觎封印的神魂,还是专为取他的性命?
当年鹤千影曾受过他不少指点,真有破解此阵的本事也未可知。
浓雾散去,那人青色衣摆在幽蓝光影下泛起冷色光泽,如层层水漪在湖面荡开。
凌霜铭看清其上的暗纹,面上掠过一抹愕然,收起了已经结好的印诀。
来者不是隐世大能,也不是鹤千影,竟是记忆里那个顽劣至极,根本不通阵术,魂力也不算强盛的小师弟段斫风。
在他望着段斫风时,对方也同样投来视线。但或许是光线幽暗的缘故,望过来的眸子空洞无神,写满了惊愕。二人对视瞬间,那对黑黝黝的眼瞳倏然迸出冷厉的光,如柄裹挟了愤恨的利剑直刺而来。
“又是幻觉?”段斫风诡异地歪了歪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抽剑。
原来段斫风竟是硬生生从幻阵里闯过来的!
修仙者在那心魔丛生的阵法里,尚且有不堪折磨而道心溃散的风险,更何况是修为全失的凡人。也难怪性情温和的段斫风会成了这副怨气缠身的鬼样子。
凌霜铭上前几步,和缓了语气:“段师弟,你看清楚,这不是幻觉……”说着他伸手去按段斫风的脉门,试图抚平后者的情绪。
段斫风似乎已经在他柔声安慰下平静了不少,然而在肌肤相触的刹那,却猛地战栗一下,剑风应声而至。
“你骗人,师兄向来守身如玉,才不会似你这般衣衫不整!”
这剑极冷极快,带着莫名的怨怼,叫人避之不及。
尽管凌霜铭早有警惕,但剑刃还是擦过袖角,血珠顿时滴答坠下。
不知是听到他吃痛地“嘶”了声,还是被空气里蔓延开来的腥甜气味刺激,段斫风猛地战栗一下,双眸渐渐放空,紧握在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跌落。
凌霜铭见状赶忙伸手一扶,才避免他摔个狗啃泥。
小心翼翼地让段斫风平躺下来后,凌霜铭不觉有些出神——病秧子当久了,偶尔轮到自己照料病患,还真不习惯。
可印象里段斫风并不是这样不惜命的人,会拼上性命贸然闯阵,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莫非外面还发生了他未曾料到的异变?如今他已恢复了完整的神魂,当尽快终结玄元的野心才是,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无辜卷入灾难。
而且雒洵就这样毫不设防地出去,万一再着了玄元的道……
他思虑重重,盯着远处明灭的玉灯,慢慢颦紧了眉心。
在他看不见的身侧,段斫风悄然睁开眼睛,视线从他肩头滑落的外袍移过,在衣襟下几处斑驳红痕上猛地顿住。
段斫风难以置信地伸手在脸颊上狠狠一拍。
清脆的声音在洞府里回荡,引得凌霜铭惊讶回头。
“师弟你……醒了?”凌霜铭看着他脸颊上那道绯红的印子,欲言又止,“现在可还受幻阵影响?”
段斫风不答,默默起身缩在一旁,将脑袋歪在双臂间只露出一对游离的眼瞳,恍惚不定地望着他。
凌霜铭顿了顿,不由随着对方怨念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去。
放眼所及,是一片不堪入目的红痕。
他尴尬地侧过身去,原本苍白的脸颊霎时由内而外红润起来。
雒洵这厮床下到是装得一脸乖顺,放肆起来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凌霜铭摸摸捏紧了拳头。
段斫风更是一脸见鬼的表情,面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艰难问道,“师兄,是臭、雒师侄强迫你的对不对?!”
凌霜铭正匆忙理着外袍,听到这问话更是一阵头疼。
这叫他怎么答?
若说是,依照段斫风的暴脾气,定然又要二话不说找雒洵的麻烦,然后被修理个七荤八素。但若说不是……那他岂不是亲口承认,是他这个做师尊的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
正纠结着,段斫风却突然恢复了平静,他拍拍衣摆站起身:“师兄既然不愿说,那便罢了。”说着他将手递过来,“现下秘境内灵力稀薄,师兄的修为又刚恢复,御风定然很耗费灵力,不如由我御剑送你出去。”
雪色打在段斫风侧脸的棱角上,隐在暗处的眉眼轮廓平添几份忧郁,连那对熠熠星眸都显得格外黯淡。
凌霜铭怔怔地由着段斫风御剑而起,四周景物呼啸而过,而刺骨的寒风皆被站在前方的人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心练剑的榆木疙瘩师弟,究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或许真正不通人情,是他这块又冷又硬的木头才对。
“斫风,我并非有意避而不谈,只是……”
“只是很多时候,师兄就连自己都不顾惜,又怎会留意到周围的人是如何想的?”段斫风背影僵了一瞬,又很快将肩头松开,“师兄是想说,你和雒师侄是两情相悦对吗?”
凌霜铭道:“没错,雒洵便是我毕生所求。”
本以为会别扭非常,但真正说出来却意外地畅快。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同雒洵有着如出一辙的反骨。或许正是同一类人,方能心神相通,魂牵梦萦。
段斫风沉默一阵,片刻后轻笑道:“若论魄力,我确实比不得雒师侄。如今师兄想明白了,斫风也就死心了。”
转过身来,段斫风的脸上丝毫不见颓唐,反倒像是长舒了口气:“师兄一直循规蹈矩,才真的令我担心。人活一辈子,如果没有离经叛道的勇气,不能做一回自己,才是最可悲的。”
那么你呢……可有找到今后的归宿?
凌霜铭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段斫风既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在心里已有了答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