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铭厌恶地从天帝布满谄笑的脸上移开,多年的涵养使他没能翻出白眼。
当年陛下对雒洵一家赶尽杀绝时,可没表现得如此亲热,现在又来套什么近乎?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雒洵手里那把分外眼熟的剑吸引。
他的沐雪剑什么时候到了雒洵手里?
不对,拨正命盘需要动用仙剑吗?!
“住手,你想毁了天道吗!”
有仙人飞身上前想要阻止雒洵的动作,却被圣坛的结界阻挡在外。
“贤侄不可冲动,没有命盘约束苍生,三界将会大乱呐!”天帝亦急了,但想到雒洵的毒打,只好束手束脚地站在结界三尺外不敢上前。
“阿洵!”凌霜铭心如擂鼓,不觉上前几步,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跨入圣坛范围。
“师尊,你且过来看。”雒洵柔和了语气,向凌霜铭招手。
少年一如初见的澄澈眼眸,清泉似地涤净了内心的烦躁,凌霜铭心跳平和下来,与雒洵一同低头望向被供在圣坛中央那块古朴的石头上。
纵横交错的轨迹画出漫天星图,每个人便是浩瀚星河里的一点尘埃,被天道法则牵引,按自己既定的轨道漂流。
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只需轻轻一拨,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宿命吗?
凌霜铭望着上面几条被人改动而错乱的线条,嗤笑出声。
但毁了命盘,便代表着天道将不再干预苍生的命途……这样的风险,他和雒洵冒得起吗?
“不破不立。”在他犹豫时,雒洵忽然道,“师尊以为,只要在这块石头上勾勒几笔,真能判定一个人的一生吗?”
凌霜铭怔了怔:“宿命在被拨乱的那刻起,就已是定局了。天道法则不是你我可以更改的。”
“那我们现在可有万劫不复?”雒洵猛然握住他的手,金眸间跃动的狂色瞬间击溃了他最后的防线,“决定我们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根本不是这该死的命盘,而是我们自己!”
“生灵万物自有定律,但因果皆是他们一手种下,天道并未干涉过他们的人格,也未替他们作下任何选择。天道并非死物,也不是死物可以代替的。师尊,没有人能替你做下决定。”
凌霜铭会心一笑:“是为师狭隘了。苍生自有道,万物既是天道。制造出命盘以代天道,或许才是对天道的不敬。”他伸手另一只手与雒洵持剑的手交握,“动手吧,后果为师自当与你一同承担。”
冥火燃起,沐雪剑发出嘹喨凰鸣,裹挟着两人的灵气与天族圣物相撞。
本该万古长存的天道之物,在这股属于凡世的力量面前却脆弱得像块豆腐,顷刻间化作星点光芒随风而散。
“或许天道也意识到,当无形之物被束缚了形态,又生出了自己的意志,该是多么可怕的事罢。”
在众仙面面相觑之际,君秋池的轻声呢喃便显得格外清晰,响彻于每个人耳畔。
高高在上的仙人平生有了低头观望的冲动,而在云层下方,度过了战乱伤痛的人魔两族已然忙碌起来,三界将迈向新的篇章。
时光荏苒,不觉已过数月。
命盘被毁后,被卡死在渡劫期无法飞升的老祖们接二连三地渡过雷劫,天界好不容易修缮完被破坏得一塌糊涂的宫殿,又要为接纳这些人而忙得不可开交。
天帝端坐于高台,望着下方的凌霜铭师徒一阵头疼。
“雒贤侄,你失去魔丹生了仙骨,那就是我天界的人。但初来乍到,处理天界事物难免生疏,就先命你司掌典籍,你看如何?”他说得小心翼翼,生怕雒洵为只得了个闲职又要来场大拆迁,“至于霜铭,你原本该革去神职,可到底经过历劫,又阻止了魔祸将功折罪,便一如你下界前……”
雒洵原本面无表情,听到此处面色一沉:“且慢!”
天帝心里咯噔一下:“贤侄可有不满……?”
雒洵隔着长袖轻轻拉住自家师尊的手,摩挲一下。触感如绸缎般细腻,却有股怎么都捂不热的冰冷寒气。
“师尊为了三界燃烧神魂,以致魂魄受到重创,需要好生将养。怎可拖着重伤为你们疲于卖命?”
他听起来语气强硬,看向凌霜铭的目光却温柔得似一池春水。
“我们师徒不要官职,也无需信徒供奉,你只需放我们离开便是!”
此言一出,众仙哗然。
世人修仙,除却为了维护苍生追寻大道的那部分人,为了无尽的寿数,超然的地位的才占了多数。
怎么会有仙放着那卓然的地位不要,反而自愿去做散仙的?
“可霜铭身为上仙,乃是天界重要的战力。魔界虽看在贤侄的面子上愿意暂熄干戈,但贤侄的影响力又能持续到几时?”
凌霜铭听着不由看了一眼雒洵,他最不擅长应付这种听起来大义凛然的请求。
好在雒洵并不在乎,刚出炉的小仙人将自家师尊往怀里一揽,笑得没心没肺:“到那时师尊自会出手的,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这下众人看明白了,合着是天帝碍着人家情侣风花雪月了啊!
但还是挺震惊的,过去战神下凡前不是没人肖想过。但面对那身凛冽杀气和绝对实力散发出的沉重威压,众仙是大气也不敢出,更别提表明心意了,
不愧是把天帝都揍得七荤八素的小伙,能耐真大啊!
嫉妒,但也只敢停留在嫉妒这样。
天上一天,人界一年。
和天帝在天界扯皮,再回到人界时,距离那次大战早就过了数年。
玉清派在那一战中损失了掌门御清尘,长老成镜影亦深受重伤,随韵遥音回了流商宗修养。如今人丁凋敝,各处峰头都冷清下来。
因此也无人发现,荒废数时的试剑峰悄然飘起一缕炊烟,为此地添了几分生气。
两道人影偎在主峰殿门前,正唇齿相扣吻得互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