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给我姨妈打电话,问怎么回事,我姨妈说我外婆乱想的,没拍照也没怎么样,‘原配’还给我妈捡了内衣和内裤,说姐你先穿上,然后关门出去,在楼梯口坐着哭了。”
“我姨妈当时说了一句,彭芸看着脾气爆,没想到挺那啥的。”
于是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叫彭芸。
“后来我妈和……周盛武再婚,问我回不回来吃喜酒,我说不,然后就和我妈没联系了。”
“连她生了个弟弟,也是听说的。”
纪晴晴说得很细声,说得像做错了事情的是她。
毕业后,她等着安排工作,呆在家里,有天听到姨妈来外公家吃饭,说起表哥结婚要办酒,要五箱啤酒,她说在小卖部拿,比酒家便宜,阿芸杂货铺价格最公道,但因为家里那事,她不好上人家店里去。
“她说的时候,我正好从外面回来,她就说,要不晴晴去,晴晴一直在外面上学,她不认识你,也算光顾人家生意。”
纪晴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就挺想看看彭芸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在面对她妈妈和周盛武做的事以后,还能先说姐你穿上衣服,然后再关门出去哭。
她离婚后,自己当小卖部老板娘,又是怎么样过的。
于是她就去了。
但彭芸没有注意她,她当时捧着手机追剧,笑得咯咯咯的,只盯着屏幕掏出来一个本子,让她把送酒的地址和时间写在上面,然后瞥一眼字迹是不是清楚,还说了句:“妹子,下次可以打电话,电话在门口的牌子上有。”
然后就继续追剧了。
她只晃眼知道对方是个妹子,也没留意长相。
但纪晴晴记住了这声“妹子”,觉得挺好听的。
再过了一个月,她在家里呆不住,想要摆摊挣点钱,骑上车想了想,就来到了彭芸的门口。
她当时只觉得,自己和彭芸挺同病相怜的,两个人都被家庭抛弃了,她被她的丈夫,自己被自己的母亲,如果能做个伴就好了。
她们都是被那个有了新生命的幸福家庭所背叛的可怜人。
她们不一定要认识,但她就想看看彭芸平时做些什么,同样被家庭抛弃的人,在这个小镇,该怎么样孤独地活着。
彭芸没有认出她,也没有赶她,还关心她消失了半小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给她扇风,帮她盯着城管,替她收拾签桶,有时还帮她穿串。
她听纪晴晴讲见闻时,妩媚的眼睛里有崭新的光亮,她夸赞读过大专的人高级,纪晴晴在她眼里就很高级。
她说自己流掉一个孩子的时候,有一点落寞,她想要别人住她家里跟她说话,哪怕当时认识纪晴晴还没有太久。
和彭芸说得越多,纪晴晴回到外公外婆家里,就越觉得冷清,她从没有试过这样,好像跟一个人有说不完的话,刚告别就想了,刚转身就忍不住要回头了,电话放在手边,功能却似乎只有跟她联系这一样。
被室友约着打游戏很无趣,网上的娱乐八卦很无趣。
彭芸吃了什么很有趣,构想和彭芸的“以后”很有趣。
她最爱想怎样跟彭芸将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彭芸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也没有当这是什么大事儿,但她还是忍不住问纪晴晴:“如果我不问你,你打算啥时候告诉我?”
纪晴晴有点无措:“去市里以后吧?下个月,下个月就说。”
快过年了,开了春她和彭芸就有好日子了。
她们一起在这个小镇过完最后一个春节,她们会一起放炮,把糟心的旧日子劈里啪啦地炸走,然后就收拾行李坐上长途汽车。
五个小时四十分钟,就可以到市里。
“哦。”彭芸说。
过十来秒,又问:“那你那个同性恋,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芸姐,真的。”纪晴晴望着她说。
“在你家里第一次过夜,我就觉得不对劲,我以前的学校里也有这样的,我就去问了她。”
“那你还搜。”彭芸浅浅地呼吸,有点说不出来长句子。
“我想让你看到。”
她想让芸姐看到她,因为彭芸而怀疑自己“病了”,彭芸一定会关心她,如果她不那么抵触,她就大胆说。
她也害怕,像彭芸这样有过婚姻的,大概率对这种事不太能接受吧?如果她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纪晴晴就装作只是好奇,然后继续陪着她烤串,再到市里,时不时回来看她。
然而彭芸跟她说,这不是病,这很正常。
听到这一句时,纪晴晴终于觉得,自己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彭芸望着她的影子,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连表情也没有挂到脸上去。
再开口时,她先叹了一口气,嗓音很温柔。
“晴晴。”她软软地叫她的名字。
“芸姐。”
“我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人,我每天就开门关门进货算账,烫烫头发,买买衣服,我没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那种叫梦想或者理想的东西,我没那玩意儿。”
“我就想特别简单地活着。”
“所以姓周的不给我分钱,我也算了,人家背地里说我生不出来,把我当个物件儿似的说我‘中看不中用’,我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