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屹的话终究还是被谢知津打断了,他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按着眉心,竟是重复了一遍高学屹一开始的话,“怎么就出了车祸?”
高学屹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出事的时候还是凌晨三四点,黎江北路根本就没什么车,可那车偏偏就冲着小季去了。”
“肇事的司机呢?”
“撞了人就跑了。”高学屹摇摇头,“也是赶巧,那天下了点雨,整个片区都停电,监控也看不了,到现在都没查到是谁。”
“小季……也是倒霉啊。”
不知哪句话点醒了谢知津,他忽地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学屹,却半晌才问:“我听说酥耳电台的广播停了两个月,那季声出车祸是什么时候?”
高学屹怔了怔,起身到办公桌旁打开电脑,上面有员工的考勤表。
“是……去年的5月9号。”
谢知津“腾”地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问了一遍:“ 5月9号?”
“怎么了知津?”
那是季声和他分手的日子。
谢知津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揣着一肚子怒气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季声正在同一家医院的抢救室里与死神做殊死挣扎。
季声出车祸的时候撞到头,压迫到了视神经。
原本是可以做手术的,但季声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连续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是动眼神经受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于是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谢知津想起季声对黑暗的恐惧,又想起卧室里一直要开着的窗帘和窗外那轮冷清清的月亮,心口就一阵一阵地发疼。
这一年,他该是怎么过的呢?
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会不会很害怕,适应不了黑暗的时候会不会惶恐,反复到医院看眼睛的时候会不会心灰意冷……
他要做多少心理建设,才能全身心地去依赖一条导盲犬?
谢知津不知道答案。
他怕迫切地想要再见一见季声,走到录播室门口的时候却又僵住了。
录播室里的设备正在回放季声刚刚路过的一段音频。
“但我始终相信,无论前一天经历了怎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们都仍然可以期待一个明天,因为没有什么会比明天更有希望,哪怕是被扔在泥沼中,我们仍然要有向往微光的勇气。”
“……今天的节目就到这里了,我是季声,将为温柔而发声。”
谢知津放在门把手上的手迟迟没有拧下去。
原来这才是季声,即便不在泥泞中挣扎,也永远温柔有力。
许是录音师说没问题,所以季声很快就从录播室里出来了,一开门险些与门口的谢知津撞个面对面。
眼看着季声又要道歉,谢知津一阵心疼,连忙赶在他之前开口:“季声,是我。”
季声张了张嘴,果然没有再道歉。
他的眼睛看不见,不能读稿子,只能借助电子文档转音频边听边录,所以耳朵里还戴着没摘下的耳麦。
像是为了表示尊重,季声抬手将耳麦摘下,微微一笑,竟然在与谢知津开玩笑:“谢先生似乎格外喜欢挡我的路,是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谢知津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玩笑有多么好笑,他眼眶发酸,实在不忍再看季声,不由地退后一步,转开了目光。
季声是看不见他的表情的,只是感觉到谢知津让开了一步,于是就牵着季多福一点一点往前走,不出三步就又听见了谢知津的声音。
“我能不能和你……聊一聊?”
“不用了。”季声顿了一下,没回头,“我们已经没关系了,我也要下班了。”
刚到中午,季声去找高学屹请假,说下午要给季多福洗澡。
高学屹看了那条脏兮兮的金毛犬一眼,很痛快地批了假。
从高学屹的办公室出来,季声发觉谢知津竟然还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谢知津现在是一种很混乱的状态。
长时间对季声的思念让他明白季声对自己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可在看到季声的现状之后,他又忍不住觉得愧疚、亏欠、后悔。
趾高气扬了二十多年的谢少爷第一次有些唯唯诺诺。
他跟在季声后面,想和季声多说两句话,想问问季声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就只是手足无措地跟着。
季声失明以后听力就变得敏锐了许多,自然知道谢知津还在自己身后跟着。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并没有再搭理谢知津。
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呢。
外面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声清丽干脆,穿破人耳膜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季声在门口撑了伞,一手拉着导盲鞍出门,季多福晃晃身上沾着的雨水,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冲到雨中。
导盲犬的任务,是把主人安全带回家。
季声走得不算快,有盲道的路段就沿着盲道走,没有盲道的路段就全依靠季多福。
雨水带着泥点甩到浅咖色的裤腿上,然后又顺着牛仔裤的纹理渗到更深一层,谢知津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地一阵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