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别墅并没有因为主人的过世而显得冷清, 谢知津的姑姑、姑父、几个堂亲姊妹正在客厅里争执不下。
阎迟已经到了, 此时正在一旁劝说,而谢知津就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季声搞不清状况,顾临也就没有急着进去, 就与季声站在玄关处听了片刻。
在场的人多是在指责谢知津的。
“要我说你爸就不该把公司交到你手机,现在倒好,公司都给你败光了,你爸人也没了, 什么都没剩下。”
“你爸他辛辛苦苦一辈子, 到最后就这么走了, 一句好话都没落下, 这是被你活活气死的!”
“你爸都没了, 你还坐在这跟个没事人一样, 也不知道你这儿子是怎么当的!”
最后是谢知津的姑姑哭起来,那架势让阎迟劝都劝不住,场面一片混乱。
谢知津却像是没听到一样,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又松开, 不断搓捻裤腿上的那一小块布料。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身依旧是上午穿的那条西装裤,此时已经被谢知津揉得发皱。
如果季声看得见,就会发现现在的谢知津满眼都是灰败,与上午接了电话出门的那个人大相径庭。
午后的时间分明很长,但倏忽之间就已经是人世消磨。
谢姑姑对谢知津这种坐视不理的态度十分不满,哭着上前让谢知津给一个解释。
高跟鞋与瓷砖地面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季声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之后皱了皱眉,终于忍不住出声。
“谢女士。”
异常清润的一道声音,像是止息躁动的一场沁凉雨,又像是于干涸荒漠中洒下最后一丝甘霖。
客厅里或坐或站的人一齐回头看过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谢知津。
“你怎么来了?”谢知津在看到季声的那一刻瞬间回过神来,起身越过顾临,径直走过去拉季声。
季声没有回避,淡淡笑着侧首“看”过去,循着谢姑姑等人的方向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让谢董好好安息吧。”
他神态如常,一时让人看不出视力有碍。
谢姑姑自然也没发觉,扬眉问:“你是谁?”
“我是知津的朋友。”
季声答得自然,一旁的谢知津却浑身都绷了起来,拉着季声手腕的手出了一层汗。
不过就是一句话,谢知津却像是找到了丢失的魂,他彻彻底底地忽略掉季声口中的“朋友”两个字,只一声“知津”就让他如处云雾之间。
季声并不知道谢知津的情绪已经在瞬息之间发生了变化,只感到自己手腕上生出了一种灼热的温度,像是谢知津出了很多汗。
季声的洁癖让他试图将手腕抽出来,想了想却还是忍住了,任由谢知津那么汗津津地握着。
阎迟见状又想开口劝什么,被顾临一个眼神及时制止,果然又听到季声说:
“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指责无用,你们来了应该想想办法,而不是一味指责谢知津。”
季声说这番话是出于公道,所以他并不知道,这番简短的话竟彻底扯断了谢知津心里绷着的那根弦。
谢少爷声名赫赫二十多年,从没有被谁维护过。
谢知津赶在他姑姑、姑父再度开口前说:“我爸的遗体已经送到殡仪馆了,追悼会的事情有阎迟安排,其他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他拉着季声的手腕,另一手扯过季多福的牵引绳,又说:“我先带他上楼休息,你们自便。”
谢知津亲手牵着季声上了楼,把气急败坏的一帮亲戚留给阎迟和顾临去应付。
当然,顾临只是坐在边上看热闹,掏心掏肺的还是阎迟。
谢家的别墅很大,客房不少,谢知津却鬼使神差地带季声回了自己从前的房间。
季声隐约能猜出来这不是客房,他不挑剔,谢知津让他坐就在床沿上坐了,由着季多福凶巴巴地去咬谢知津的拖鞋。
他知道现在需要休息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谢知津。
谢知津弯腰揉了揉季多福的脑袋,状似无意地拽着它脖子上的项圈挪了几步,然后自己也在床沿上坐了。
谢知津搓着手指,良久才把手心里的汗搓下去,他嘴角挤出来一抹笑,竟又是问了季声刚才的那个问题:“你怎么也过来了?”
季声不好回答,想了想还是说:“顾医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好在我家,我就一起过来了。”
“哦。”
良久的沉默。
谢知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谢明洵的过世给了他巨大的冲击,以至于他破碎不堪的思维至今都没有回拢。
他心里悲恸,脸上却表现不出来。
他只知道季声的到来让他找回了那么一点儿自我。
近乎诡异的静默里,季声忽然开口:“我爸过世的时候,我才上高一,那天的天气很好,班主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和班里的同学在篮球场打球。”
谢知津知道季声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宽慰他,所以没接话,静静听着。
季声的声音温柔,像在陈述一段老旧的故事:“电话是我爸的同事打来的,那时候他正在医院抢救,我没打到车,跑了半个小时去医院,肺都要跑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