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和公爵以及红衣主教预备去书房,查尔斯借口想去透气,一个人去了花园。三位绅士表示遗憾,但这都是口头上的虚假说辞而已,他们根本不会让一个被人骑在身下的情人加入他们的谈话。
查尔斯还是头一次走进花园中央的树篱,往常他都只在外围逛一逛,因为那过人高的紫衫被修剪得如同墙壁一般,使他本能地抗拒陷入那样的迷宫里去。但方才从公爵夫人的房间往下望,他能看到整个花园的全景,迷宫一般的树篱弯弯绕绕如同一枚繁复的图腾。拥有了俯视的视角,不再感觉会被吞噬其中,也就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他从入口进去,沿着小道往里走,期间几次遇到岔路,查尔斯都凭借着脑中的记忆,选择了通向花园正中雕塑的位置。走到树篱西侧,他抬头回望,公爵夫人的房间就位于三楼。也是这栋古堡的三楼,那里还关着一个不见天日的女人。
查尔斯没花多长时间就快要接近中央雕塑的位置,因为他已经能从高过头顶的树篱边缘瞧见象牙白的雕塑顶端。他正要加快脚步,一道声音叫住了他。“先生。”
查尔斯回头,他没有听见任何的脚步声,但查克拉城堡的管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老管家大热天仍然穿着一身三件套,黑色礼服之下是白衬衣和黑马甲,蝴蝶领结将他的领子扣得一丝不苟,他恭敬地称呼查尔斯先生:“先生,花园容易迷路,请容许我带您回城堡,伯爵正在找您。”
查尔斯不好再继续深入,只得跟在管家身后往回走。回到房间,他问威廉:“你在找我吗?”
威廉顿了一下,说:“并没有,但我很高兴你回来了。过来,我有话问你。”
查尔斯没有注意到威廉语调里的调情意味,他只顾着思索管家此举背后的意思。对方很明显是不想他再继续探索花园,不惜编造一个借口将他带离。他知道自己没法去对峙,管家只要用那一贯恭敬的语气道歉说自己老了记错了,恳请他的原谅,那么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
花园里一定藏有什么秘密,本身修建成迷宫的样子,树篱高得如同墙壁,这都是为了让人没法轻易地走进。或许是管家从楼上看到他就快要接近……中央,也或许对方发觉他走得太过顺畅,于是截断了他的深入。查尔斯陷在自己的思索里,被威廉突如其来的问句震惊得楞在那里。
“公爵夫人是你见到的被囚禁的女人吗?”
查尔斯本能地想要否认,一位得体的贵族夫人怎么也没法同那晚空洞洞张着没有舌头口腔的女人产生任何联系。但“不是”的回答卡在他的喉咙里,真的不是吗?她们一点也不像吗?
查尔斯被自己的答案震骇在那里,威廉看他一脸惊恐的样子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叹了一口气,拉查尔斯在沙发上坐下。
“我知道这很疯狂,所以在得到证实前,没有对你说出这个猜想。但倘若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妇人,爱丁堡公爵可以直接杀了她,他几乎就是这爱尔兰的王”,威廉没有避讳在查尔斯面前这么说,“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除非……”
除非这个女人来自梵蒂冈。
查尔斯感到周身恶寒,所以说爱丁堡公爵将自己的妻子囚禁在密室里,对外宣称她卧病休养。然后在教皇派人来的那天再将她挪出来,放进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梳洗打扮成贵妇的样子,供人参观。查尔斯想起丝绸缎面中的夫人就是那个满眼血丝,在盘子里用手抓食物的妇人他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倘若公爵夫人来自梵蒂冈,那么她一定也是从小接受良好礼仪教育的贵族小姐,查尔斯不敢想象她都遭受了什么非人的折磨。或许不见天日本身就是一种酷刑,能让最注重礼仪的女士也如同野蛮人一般进食。
“今天我特意观察了公爵夫人的手指,她的指尖发红,指甲断裂。一个常年卧床的夫人,不应该是这样。”
威廉在爱丁堡将她的手放进被子时仔细看了,也难怪这么热的天气,公爵非要将她的手都盖进被单。
“可是为什么?”查尔斯的绿眼睛看起来像是快哭了。
面对他天真无邪的提问,威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理由太多了,这女人碍了事,或许是妨碍了爱丁堡公爵找情人,毕竟这老种马带进城堡的小妻子都不下十来个。也或许是撞破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不能杀她灭口。有身家背景的女人,不仅仅是妻子和伴侣,更是一种联合的筹码和结盟的凭证,他舍不得撕毁契约,只能用这样一种方式将她囚禁。
“那我们应该告诉红衣主教!”查尔斯急于解救公爵夫人,既然她来自教廷,那么只要戳破爱丁堡公爵的骗局,让红衣主教知道她的真实惨状,他们就能一同将她解救出来,送回家乡。
查尔斯的设想很理想化,威廉并不赞同。“这样风险太大,谁也不知道教廷真正的态度。”说到这里,威廉想起了他的姐姐,他强迫自己不去回忆,继续分析“将她远嫁他乡,这么多年也没确认过她的真实状况,公爵夫人也不过一颗权力的棋子罢了。”
而且从他对红衣主教的观察来看,对方根本不在乎公爵夫人如何,只是来走个过场。若贸然发难,很难有十足的把握对方会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万一红衣主教只想维系现状,和公爵沆瀣一气,那么他们此举暴露了对立面,他和国王都将被动陷入危机。况且威廉一直觉得,红衣主教的到来绝不仅仅是看望公爵夫人这么简单,他直觉背后一定有什么交易在秘密进行。
查尔斯听完威廉的分析,也知道自己刚才是冲动了。眼下在爱尔兰,他唯一相信的只有威廉,其他人都不可信。可他不能任由公爵夫人被关回密室继续受折磨,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
“那要怎么办?”在爱丁堡公爵这里,他快消磨光了耐心,蛰伏了这么久,查尔斯甚至想现在就回英格兰,用国王调令指挥几支军队来将查克拉直接踏平。
“别生气,”威廉拉他的手,将查尔斯扯到近前来,亲他皱着的眉头,“我今晚和你一起去看看。”
这段时日,他们扮演一对情人,威廉时常会亲吻他,做爱的时候,以及不做爱的时候。
第16章 花园的秘密
当晚,夜幕降临,当所有仆人都结束一天的忙碌歇下的时候,查尔斯和威廉悄悄地来到查克拉城堡的三楼。他们尽量轻地经过老公爵的门前,来到暗门的墙壁前。查尔斯转动烛台,墙壁缓缓开合,两人悄无声息地进入,。
壁道仍然昏暗,查尔斯加快脚步,他来到关着公爵夫人的门前,透过门缝往里瞧,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光线太昏暗,看不清楚模样,但他知道这和下午锦缎被面里的是同一个人。
威廉碰了碰他的手臂,示意查尔斯让出一点位置,既然公爵夫人睡着,那就尽量不要吵醒她,毕竟今晚还不能救她出去。查尔斯将门锁的位置让出来,威廉从腰侧别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块泥巴一样的东西,这是他们下午在树林里收集的树脂。
赤松茂盛挺拔,在苏格兰随处可见,查克拉庄园延伸的广袤土地上生长着成片的赤松。下午,威廉骑马带着查尔斯来到森林边缘,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树干上一划,粘稠的树脂就顺着流下。
威廉将凝固成泥巴状的松树脂塞进锁孔,塞得满满当当,然后过了片刻,他再小心翼翼地拉住锁孔外的部分。树脂延展性好,又有可塑性,待他缓缓取出之后,已经凝固成了一把钥匙的形状。威廉将软钥匙仔细收好,然后叮嘱查尔斯快走。查尔斯从门缝里望了公爵夫人一眼,心里说着,再等等,我们一定来救你出去。
第二天,红衣主教准备返回罗马,爱丁堡公爵以及埃德文伯爵在门口送行。主教以手点额头肩膀划了一道十字:“圣母玛利亚的光辉永远普照。”
查尔斯在一旁,将脸撇开,圣母玛利亚的光辉真的会照耀到每一个人吗?他并不相信。
马车缓缓驶离查克拉庄园,在路道上印下两行深深的车轮印。
下午威廉对爱丁堡公爵称过几日也要返回利兹,离开前带情人查理去逛逛市集。爱丁堡公爵客气地挽留,但实际上,他已经迫不及待客人们的离开,他好跟他的小妻子们在城堡中纵情享乐。
威廉和查尔斯来到爱丁堡城镇中,市集热闹喧嚣,和伦敦周围的城镇市集并没有多大的分别。他们来到一家铁匠铺,威廉将树脂钥匙交给匠人,匠人着手开始开凿铁块。查尔斯和威廉在等待钥匙造好的期间便在市集四处走走逛逛。
查尔斯问他:“你怎么什么都懂?”他对于威廉能知道树脂可以用来塑钥匙的形状十分佩服。
对上他眼里不加掩饰的崇拜,威廉觉得好笑之余心里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他耸耸肩膀:“在军队的时候学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也不知道能派上用场。”他说得轻松,实际上战争一旦来临,不论你是指挥官还是少校,战舰被炮火损伤,为了活命都得上手修补战舰避免它的下沉,而树脂燃烧后的焦油就是这样一种绝佳的防水材料。
“那你还会什么?”查尔斯可不觉得这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把戏,他佩服威廉的博学,欣赏他的睿智,就算是无用的知识,他一样觉得很迷人。
“会用纸折小船,你要不要?”威廉这回开怀地笑了,他侧头去逗查尔斯,在得到对方想要的回答之后,他却又说:“好了,我们该去取钥匙了。”
取好铁匠打造好的钥匙,威廉和查尔斯返回了查克拉庄园。在骑马回去的路上,威廉告诉查尔斯:“你看这路上的痕迹,红衣主教的马车离开时明显比来的时候负重多了。”他上午送别的时候就发现了,红衣主教的马车分明只载了他一个人和一个手提箱而已,却在路上压出了深深的印痕。
“你是说?”查尔斯上午的时候没有仔细看,此刻经威廉一提醒,也发觉红衣主教马车的印痕格外深了些。
“他车厢里起码还载了十箱石头,或者十箱金子。”威廉轻易地说出了自己的推理。
查尔斯恍然大悟,难怪罗马那边每年都会派人来苏格兰,名义上为探望公爵夫人,实则是他们的内幕交易。
爱丁堡公爵如此贿赂罗马教廷,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威廉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爱丁堡公爵的目的,他一边借军政大臣的名头在英国敛财,然后将赃款贿赂给罗马教廷,欲望的尽头不过是权力的争夺罢了,再结合他对皇室的态度,爱丁堡公爵无疑是想获得教皇的支持,再次发起战争,独立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