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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1 / 2)

贺循听着他讲话,握着顾西园胳膊朝自己带了一下,避过挤来的客人。

之后会发生的事早已有过许多征兆,只是顾西园躲在自己的龟壳里无所察觉,直到在文化节看见自己的画被挂在洗墙灯下。

《凌烟楼阁》做旧的底色、精细的笔触、恢宏的气势,在庄肃的展厅里显得很不真实,连顾西园都为自己日夜相处的作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而感到震撼。他在画里找自己的落款,没有,印章,也没有。简介上写的作者茅维则。

顾西园下意识伸出手,立刻被贺循抓住。

他茫然地问:“茅维则也画了一样的吗?”

贺循没说话。

顾西园又说:“那他是临了我的画吗?”

看展的人流过来了,贺循搂着顾西园肩膀从画前离开,顾西园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凌厉,投向人群的中心,无数人众星捧月一般在顾西园的画作前停步。其中两人是茅清秋与茅维则,另一位老人顾西园不认识。

“贺老家学渊源,后继有人啊。”

“维则年纪轻轻,如此优秀。”

贺云度笑得很高兴,手搭在茅维则肩上。茅清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不会令人感到不适的骄傲微笑,无意中看见了人群外脸色苍白的顾西园。他的微笑一丝裂缝也没有,嘴唇翕动做了个口型。

顾西园脑海一片空白,无法辨认他说的什么,直到被贺循揽着带出美术馆,才知道茅清秋那句话是对贺循说的。

连贺循给他裹上外套、叫他名字,顾西园都反应不过来,只有回家的印象,自己找到公交站,坐下等车,又刷卡上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发现爷爷倒在地上,送爷爷去医院。

艺术节看展这一天爷爷摔断了腿。

第12章

爷爷仍是醒着的,只是不清醒,细弱地呻吟。顾西园把病房的窗户关好,冷得手指僵硬,贺循拿了X光片回来,与顾西园去医生办公室。顾西园忘了他与贺循是在美术馆门口分开,抑或贺循一直陪着他。

医生说:“耻骨断裂,建议保守治疗,严格卧床,不要下地负重。”

贺循接了电话回来,看见顾西园坐在露天长廊里,明明很怕冷,却脸对着风口发呆,眼睛红得像只兔子。贺循知道他是一个独自也会想很多的人,顾西园以前发给贺循的消息轰炸简直就是他的内心独白,这时候不应该让顾西园多想,贺循是这样认为,走到顾西园身边,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顾西园抬头看他:“你还在啊。”

“……”

“吃饭吧,”顾西园说,却没从冰冷的长椅上站起来,“对了,我去把钱交了。”

“已经交过了。”贺循说。

顾西园安静了好一会儿,问他:“贺循,你知不知道他们要这样用我的画?”

不等贺循回答,自己又说:“你肯定不知道,对不起。”

完全是被害者的一方不知在为什么道歉,对不起三个字针扎一样听得人耳朵流血。

“茅清秋刚刚给你打了电话,没接通。”贺循说。

在美术馆看到顾西园时,茅清秋虽然装得若无其事,心里还是有点后怕,没有联系上顾西园,又立刻打给了贺循,问顾西园是不是和他在一起。

“哦,”顾西园慢吞吞看了眼手机,“冻关机了——他想说什么?”

贺循蹲下来,与他平视,拇指擦了下顾西园通红的眼角。

顾西园怔怔看着他。

“不管他说什么,”贺循说,“你都不要理会。顾西园,如果想要那幅画,就去拿回来,茅清秋也好,茅维则也罢,都是不重要的人。”

顾西园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贺循皱眉道:“听见没有?”

“……听见了。”

贺循又说:“你爷爷的病我可以帮忙,不要被茅清秋威胁。”

顾西园的眼泪陡然砸在贺循手背上,冻得脸都青了眼泪却是热的,他抓着贺循的衣领,脸埋进他颈侧,湿润的液体钻进贺循的领口与胸膛。

与茅清秋的约见在翌日清晨,回想起来,早一天事情的结果可能都完全不一样。命运在大多数时候沉睡,却在关键时刻睁眼,把事情推向更戏剧的方向。

爷爷要住院一段时间,顾西园回家收拾东西,楼下包子铺的老板娘说下午有人来顾家敲门。

“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呐!”

顾西园回家后,捡到一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封。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顾西园每天都盼着一觉醒来发现他爸重新回到了家中,最初是希望他迷途知返,后来则是想质问他、骂他。到那时候,也许他会发现爸爸成了一个流浪的艺术家,也许成了一个为曾经的言行后悔、整日以泪洗面的落拓汉子。

总之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回来。

信封里是一张签了顾小川大名,摁了手印的一百八十万欠条副本。

顾西园收拾爷爷用得到的行李,忙碌到天色黑透,才惊觉自己在搬家。

从小到大他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处处角落都留着他的印记,记录身高的墙角,调皮烧坏的茶桌,去年贴的窗花,满屋子的写写画画,最后都被顾小川出卖给了一张欠条。

他盘坐在漆黑的阳台,翻箱倒柜找到小时候刚学画画,爷爷买给他的五支毛笔。一支暖色调的,代表他要回《凌烟楼阁》,并严厉斥责茅清秋的行为,拒绝再为茅维则授课。一支冷色调的,代表他重新回到包子铺打工,支付爷爷的医疗费与爷孙俩的生活费。一支白色的,代表他有可能被东外退学,讨债的找上门,发现他是一个比欠钱的顾小川还穷的学生仔。一支墨笔,代表他不得不带着爷爷离开已不在安全的老家,寻找新的住所,为此支付更高昂的生活费。还有一支勾线笔,代表他因为债务、疲劳、拮据、窘迫,而成为没有任何人爱的人。

“其实你画的内容、质量、水平,与你的画能进入容膝斋美术馆参展,”茅清秋两手交叉轻松放在膝头,对顾西园说,“没有任何关系。”

茶室温暖的气氛令人产生错觉。

茶釜发出轻微沸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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