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头顶冒着热气的慕以抬起头,他对上那双眼,终于看清了那里面的神色,浓重的墨色弥漫在里面,他清晰的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慕以也跟着浅浅的笑,耳根依旧是红红的,他身后是无尽的雪色,外面梅花盛开,景色绝美,但是慕以并没有回头看。
“嗯,不论怎么样都喜欢…”
他听见自己如此说道。
…
云城的阮府在一夜消失了,官府来上封条的时候,围在外围的老百姓还不相信扎根在这里数年之久的阮府竟如此消失在了世间。
据说那天晚上,无数刺耳的尖叫声在府邸周围响起,第二天一看,就是眼前破败,被大火侵蚀的残败样。
自那天以后,在西街最混乱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他没有了半只手,还整天抱着头疯疯癫癫的叫,扎根在那一块的乞丐格外讨厌这个乱叫的老头,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踹上人一脚,然后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惠清最后在寺庙旁的山林间寻到了慕以,看见他身旁早已经没有了恶鬼气息、褪去白纱的阮清,愣了半晌,随即才“阿弥陀佛”了一声。
他对着慕以说了很多,说着那天晚上阮途疯了似的跑进了燃着大火的祠堂,被火吞没,还说着阮之被侍从带着去寻京城中他在这个位面的亲人,已经在那边安居下了。
其实那晚上的鬼婴并不是那青年的血脉,鬼婴的原因本就是大夫人作恶过多,在府中残害了太多的婴儿,这才积惹了怨气,怀上了鬼婴,而在那晚上的大夫人,早就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了。
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有了自己早已经注定的结局。
说到这里的时候,惠清又看了看慕以身旁被牵住的阮清,说着阮父疯了的这件事。
可是被他注视到的主人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甚至连一丝眼神都不分给惠清,只是看着他身边的慕以。
那晚上在阮府出现恶鬼被惠清带在身边,他没有将其打散,也没有想镇压他,只是将那鬼魂带在身边,想要渡他。
“我打算游历在世间,寻找他亲人散落的灵魂,让他们渡入轮回道。”
惠清说着自己的打算,慕以笑着点了点头,问了第一次见面他对着慕以说的那句话。
“慈佛不渡恶鬼?”
惠清哑然,半晌才摇头道:“渡的。”
慈佛也怜惜着世人的疾苦,它敛下眼睫,终是对那些抱有着遗憾与痛苦的灵魂给予救赎。
许久许久之后,阮氏渐渐在人们心中被遗忘,云城又突然出现了一位教书先生。
先生长的极为好看,眼眸搭下来的弧度柔软极了,原本每天上学都极其痛苦的调皮孩童此时恨不得住在学院里面,只为了天天听先生讲课。
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先生,不会呆在云城这个小地方的。
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从来都不曾离开。
童言无忌的小孩曾经拦住这位教书先生,鼓足勇气问着先生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先生摸了摸小孩的头,浅笑着道:“我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至于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先生不知看向了哪里,眼中笑意更深了。
“因为啊,我有一心爱之人还留在这个地方。”
慕以在阮清的坟边建了一个屋子,就在那座山里面。
春夏秋冬,夏季他种了一颗长青树在坟边,挡住了炎炎烈阳,冬天,慕以就手执一把伞,为其遮挡住漫天大雪。
次数多了,阮清连自己的醋都吃,他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慕以,看着那座孤坟。
“只剩下了一堆骨头,有什么好看的。”
因着慕以总是看着那座坟,也总是站在雪地里,阮清不免嘟囔道。
他们鬼魂感受不到温度,但是阮清怕慕以会冷。
慕以伸出手将阮清拉到了自己的怀中,大氅隔绝外面的天寒地冻,面前的人俯身亲了亲他的唇。
慕以道:“我怕你会冷。”
少年早夭,骨头都透着白雪似的苍白,阮清是鬼,能清楚的看见那棺墓里面冰冷的白骨,更何况是在深山当中,冬季便更为冷了。
阮清喉咙弥漫着酸意,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阮清朝着慕以怀里缩了缩,他窝在慕以的颈间,声音沙哑道:“不冷的。”
他喜欢的人有着春日烈阳般的温暖,他又怎么会冷呢…
听完先生的话,小孩懵懂的看着先生走远,阳光的余晖下,先生像是低头听到了些什么,低下头又轻声的笑了,比小孩子看过的任何一个笑容都要好看。
可是先生身边,却并没有其他的人啊。
小孩疑惑的想到。
在小孩看不见的地方,慕以牵着身旁阮清的手,走过热闹的大街,路上有着打鱼归来的中年人热情的对着他们打招呼,甚至还有的将家里面刚收回来的瓜果蔬菜递在了慕以手上。
他们这里虽然是个城镇,但是私塾很少,进私塾中学习的小孩都是有钱人家的,慕先生的私塾,只用交很少的钱就可以让孩子们去上学,对这位先生,他们自然是感激涕零的。
走过一条集市,慕以手中的东西就快要拿不下了,有人户开始燃起了炊烟,白色的烟渐渐飘向远方,随后消失不见。
慕以提着篮子,在夕阳黄昏下,牵着身旁的阮清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对,是家,是他们的归宿。
鬼魂的结局往往都是失去理智,漂泊在这世间,不知道自己从何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