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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顾清淮的飞机将在翌日凌晨四点起飞,婚礼结束的下午,他返回支队交接工作。

支队给他一晚上时间,如果有想要见的人,如果想要去的地方,不要留下遗憾。

什么含义,不言而喻。

暮色四合,顾清淮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

北风呼啸,月光都是冷的,那一格灯光再也没有为他亮过。

家门打开,南博万欢欢喜喜扑过来,眼睛滴溜溜盯着他看。

顾清淮蹲下来,下巴抵在手臂看它:“你是不是很想她?”

狗狗似乎听懂,呜呜两声,他摸摸它的脑袋,一人一狗对视。

“不是我不要你了,是我有工作在身。”

顾清淮清冷的声线温柔,白T恤浅灰运动裤,干干净净像个大男孩,是岁月无法磨灭的少年气。

他收拾南博万的所有玩具、狗粮、甚至是小衣服小毯子。而后,拨通钟意的电话。

王杨的婚礼在中午结束,钟意本来请假一天,结果一个电话又被叫回医院。

接到顾清淮电话时,她刚刚查完房,身上穿着白大褂,专业冷静的医生模样。

他的联系方式,明明已经删掉,连个备注都没有。

可是那一串数字在亮起的瞬间,她的心跳像以前一样快。

钟意,你看你多可笑,整天忙着自欺欺人。

“你好。”

“钟意,是我,顾清淮。”

他好听清晰的声线猝不及防落在耳边,心尖还是不可避免随之发颤。

钟意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攥起:“找我有什么事吗?”

顾清淮:“几点下班。”

钟意看看手表:“待会还有一台手术,可能要十一点以后。”

顾清淮:“我会在医院门口等你。”

语气平静而温柔,像两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说这句话,来接她下班。

钟意挂断电话,冷月高悬,想起他柔和偏浅的眼睛。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婚礼现场见过他,还听他说,钟意,会遇到更好的人。

那是顾清淮最温柔的时刻,温柔到残忍,明知道她喜欢他,却把她推给别人。

别人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自始至终,我喜欢的就只有你而已啊……

那个看着比谁都冷淡、可是骨子里比谁都温柔的你。

钟意手机放回口袋,胸口堵着一片泫然欲涕的云,正在酝酿一场雨。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的,一天忘不了,就一个月,一个月忘不了,就一年。

时间从不会对任何人仁慈,总有把顾清淮忘记的时刻。

手术患者的病情比想象中糟糕,那场手术比预计时长增加一个小时。

无影灯熄灭的那一刻,精神尚且没有松懈,头脑在高速运转之后陷入短暂停滞。

直到换完衣服看了眼时间人才回过神,钟意拎起外套往医院外面跑去。

常年缺乏锻炼,跑几步就让她喉咙腥甜,仿佛回到时不时体侧的中学时代。

她的心脏快要跳出胸口,北风刮过耳边却无心在意,发丝飞扬。

这样的迫不及待,多像是去见心上人。

顾清淮清瘦且白,和她一条马路之隔。

漫天飞雪从深蓝夜幕飘飘洒洒,落在他浅色瞳孔深处,温温柔柔化成水。

他垂下眼睛看她,睫毛浓密,黑发剑眉都是雪,南博万从他羽绒服里探出个小脑袋,他抱它的手指冻得通红。

走近了,甚至能感到他那一身寒气,显然已经在这站了很久,冰冰冷冷。

钟意又委屈又心疼:“就不知道去个暖和的地方等我吗?”

她想也没想踮起脚尖,手指轻轻攥着羊绒衫袖口,轻轻蹭过他眼角眉梢的雪。

像今天,像之前,他冷冷淡淡俯身给她擦眼泪,语气总是不耐烦,动作却总是温柔。

顾清淮向前微微俯身,乖巧驯顺垂下睫毛,等她擦去那片冰凉。

当她的手移开,猝不及防跌进他看过来的眼睛,心跳条件反射一般加速。

那双眼睛湿漉漉又明亮,心无旁骛地看着她,目光清澈柔软,像有一汪清泉。

钟意脚尖落回去,皱着小脸教育人:“你是不知道冷吗?站在这当冰雕?”

顾清淮轻轻扬眉。

这是这辈子我离你最近的时刻。傻子。

“走吧,”顾清淮垂眸看她,“送你回家。”

他似乎是有话要跟她说,钟意没有拒绝。

两人的影子肩并肩,像是从不曾分开过,手机里有无数张偷拍的影子合影。

钟意的视线忍不住,顺着他的影子到他人,从那冰冷的指尖到他刚修剪过的黑发。

还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风拂过脸颊,发丝轻贴脸颊,自私希望这条回家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到楼下,那年久失修的路灯已经修好,光线崭新而明亮。

怎会如此巧合,钟意仰起头看身侧的人,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顾清淮先开口,冷冰冰的声线放得很轻,像在和小孩子打交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所以狗狗给你。”

钟意微讶:“你要去哪?”

顾清淮摇头,钟意意会,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那个时候他不说,她从来不会再问,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过去。

她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小小声开口:“离开之后,还回来吗?”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不想从今往后见不到你。

虽然我赶你走,但你不知道,虽然遇见你想哭,可终究是开心多一些。

虽然我从不主动找你,可是,我无数次在下班时在出门时希望遇到你。

顾清淮,你可不可以再等等我。

等我不再难过,等我看到你不再想哭。

再离开……再去,找你喜欢的女孩子。

钟意拼命维持着嘴角的笑,假装漫不经心。

她看着他柔软漂亮的嘴唇,像囚犯等刀落下。

顾清淮终于开口,声音轻不可闻被风吹散,她只是读出他的唇语:“归期不定。”

钟意怔怔抱着狗狗,不敢再去抬头看他,好半天才压下苦涩干巴巴说一句:“那你保重。”

她曾经在无聊时翻看过南野电脑里的教材。

公安机关“线人”,为公安机关提供情报,为公安机关所用。

既然赵老师说顾清淮不是警察,那他的身份一定是线人。

除此之外,钟意想象不到任何一种职业,和警察往来密切却又如此危险。

顾清淮:“你也是。”

钟意重重点头,像个明明难过不想上学、还是被家长丢进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努力乖巧努力懂事努力不让人担心,虽然眼泪下一秒就要下来。

是时候告别了。

是时候离开了。

“顾清淮。”

“钟意。”

两人同时开口,钟意漂漂亮亮笑:“我走啦。”

顾清淮点头,眉眼清隽温柔:“钟意,再见。”

她的个子真的很矮,穿白色羽绒服像个小雪人。

头发好像长长又简短,还是他最初见她的样子。

顾清淮听见轻轻抽泣的声音。

很小、拼命压制、充满委屈,明明刚才还在笑。

身后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钟意无心去看,视野模糊,好在路灯足够明亮,能够跌跌撞撞走回家。

脸颊边有一阵风,擦过眼角的手腕被轻轻攥住,她毫无防备转过身,整个人跌入熟悉又清冽的怀抱。

眼泪还在不停、不停往外掉,脸侧他的衣服很凉,钟意忘记呼吸。

片刻后,她回抱他,像个温柔坚定的小大人,伸手怕拍顾清淮的背。

“明明是你不喜欢我,怎么你看起来比我还难过?”

她又委屈又无可奈何,又贪恋这一刻的拥抱,甚至希望瞬间白头。

顾清淮下巴轻抵在她肩侧,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环绕避无可避。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不要说话,就一分钟。”

颈侧微凉、湿润,钟意猜是不是又开始下雪,可没有雪花落下来。

心跳在这个寒冷冬夜重合一起,顾清淮让自己最后松开抱她的手。

钟意弯着眼睛笑,眼里有泪:“狗狗我带走啦!”

顾清淮轻轻点头,看她转身,看她走进楼门,再也看不见。

——我可不可以连你一起带走。

——你可不可以连我一起带走。

当天夜里,顾清淮收拾行李,只一个简单的双肩包。

他从市局带回来的警服,整整齐齐挂满一个衣柜,警号熠熠生辉。

常服、作训服、执勤服,从淡蓝衬衫到深蓝外套,全部留在清远。

最后,他坐在书桌前,提笔落下“遗书”二字。

以此,告别缉毒警察顾清淮。

明天起,他的代号只是司南。

凌晨两点,顾清淮背起背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切回到遇到钟意之前。

空荡荡的房子,没有那个一头卷毛的小姑娘,也没有那只开开心心扑过来撒娇的狗。

门带上,冷空气袭来,所有温暖在一瞬间抽离。

视野里关于这个家的最后画面,是玄关的黑色外套,袖子上有她缝的迪迦。

城市陷入沉睡,顾清淮顶着风雪出门,月光勾勒出他挺直如利剑的身影。

干干净净坦荡无畏。

一如那个初初走出大山的十六岁少年。

-

顾清淮离开一星期后,留在支队的手机响起。

南野看了一眼来电提示:“队长,是医院电话。”

队长:“接。”

南野开免提,电话那边的声音清晰,整个会议室都能听到。

“您好,请问是顾清淮裴先生吗?您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请您有时间来附院拿。”

电话挂断,南野难得认真,看向在场前辈:“师兄他身体不舒服吗?”

在场无人知晓,南野拿了身份证件到医院。

检查结果取回来。

整整齐齐的病历资料,放在禁毒支队办公桌上,上面写着:顾清淮,男,25岁。

支队长手指捏过眉心,悄悄红了眼。

那年顾清淮警校刚毕业,身上尽是不信鬼神只信自己的意气风发,右手抬高到太阳穴,对着国旗宣誓。

那年顾清淮主动请缨潜入犯罪团伙内部,毒枭阴狠诡谲亡命之徒而他初出茅庐,临行前再三问他是否放弃。

他难得笑:“我一个人,万一牺牲,没人会因为我哭。”

那天军警联合扫毒,几千兵力所向披靡,几百架警用直升机低空盘旋,大获全胜。

立功受赏、晋升警衔,前途一片大好,他们打电话给家里报平安,还要说一句想吃“猪肉大葱饺子”。

唯独没有注意到他。

没有注意到他面色苍白站在眼光下,手臂静脉处,有一个毒贩亲手扎过去的针孔。

钟意难得不加班,一边给妈妈打语音电话请教菜谱,一边准备饭菜。

三菜一汤用打包盒装起来,开着她马上就要被淘汰的“老头乐”送到市公安局。

到市局门口,钟意打电话给亲弟。

过了好一会才见南野从大楼里跑出来,人高马大警服穿在身上还挺好看。

只是当他走近,钟意才发现他情绪不对,眼睛是红的。

钟意:“怎么了?”

不是涉密的事,但到底关系到前段时间的军警扫毒大案。

南野把关键信息打码:“是我禁毒支队一个师兄,在缉毒的时候被毒贩的针扎了。”

钟意是医生,自然知道这意味什么:“及时送到医院服用阻断药物了吗?现在怎么样?时间到了吗?检测结果出了吗?一般来说,6周就能出结果,不放心的话,12周。”

“没有感染,”南野还是难过,“可他谁也没说,直到今天医院打电话,我们才知道。”

钟意听得心酸:“服用阻断药物很痛苦,恶心呕吐、头脑昏沉、堪比化疗,他都没有请假吗?”

“没,”南野垂着头,自责得不行,“没请一天,我们一群警察竟然一个都没看出来。”

“姐,你说他是不是反侦察意识全部用来对付我们了啊?”南野红着眼睛,“现在又去执行任务,生死不明。”

钟意拍拍他肩,温声开解:“别自责啦,不是你的错,他瞒着你们也肯定有他的原因。”

-

缉毒最严峻的金三角,“枪毒合流”、“以毒养恐”都是寻常,涉毒涉枪村不再是电视里才能看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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