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他们一行人枕戈待旦蹲守在边境的大山。

秦钊从贩毒团伙内部传来消息:“毒贩将在今天进行交易,交易地就在寨子后山。”

行动组的同事感叹:“还是老秦靠谱,这一辈子抓了多少毒贩,缴获多少毒品。”

“早在二十多年前,秦钊和顾长生里应外合跨境追捕毒枭,全国轰动。”另一个同事接过话茬,“不过,也就是那次行动,顾长生同志牺牲。”

“老秦也好退居二线了吧?年轻那会儿中弹,我记得他身体一直不好。”

“嗯,这是他在禁毒支队站的最后一班岗。”

所有人精神紧绷,抓捕毒贩讲究人赃俱获,他们必须提前布控。

行动组从四面八方赶到寨子后山,却迟迟没有等到秦钊的下一条消息。

枪声忽然响起炸裂耳膜,所有人目光一凝紧接着又是无数声。

等他们赶到已经来不及,秦钊血肉模糊躺在地上,身上都是弹孔,鲜血汩汩往外冒。

他已经没有呼吸,直到离世前的最后一刻都是战斗状态,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所有力气在一瞬间抽离。

这名在缉毒前线奋斗一辈子的老警察,两鬓早就斑白。

顾清淮走到秦钊身边,手颤抖着盖住他的眼睛,掌心的温度正在飞快流逝。

秦钊等在西南机场,看到他,语气里满是长辈的欣慰:“我们可以并肩作战了。”

秦钊千里迢迢赶到清远追捕毒贩,得意洋洋告诉他:“我媳妇闺女现在都以为我是派出所的老烟枪,每天工作是调解群众纠纷。”

秦钊站在送别他的乡亲里,笑眯眯拍拍他肩膀:“小伙子,欢迎你加入我们的队伍。”

秦钊坐在禁毒支队的办公室,指着他鼻子教育:“我就不信我们禁毒支队供不起你一个小屁孩!再敢铤而走险,叔叔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那年高二和人打架,性质恶劣,被叫到校长室。

来学校禁毒教育的秦钊抱着大檐帽在一边看热闹:“哟,还能跟同学打架,本事不小。”

校长怒不可遏:“叫家长!必须叫家长!”

男孩的爸妈很快赶到,指着他的鼻子骂骂咧咧,他形单影只站在一边,置若罔闻。

校长:“顾清淮,你爸妈呢?”

男孩幸灾乐祸:“他没有爸妈!我就是说了他一句他就揍我!”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攥成拳,就在这时,秦钊握住他手腕。

那是一双警察拿枪的手,宽厚温暖带着薄茧。

那个瞬间他忍不住想,如果他有爸爸,爸爸是不是就像他。

“校长,我就是顾清淮家长,有什么事儿您跟我说就好。”

顾清淮下颌线紧紧绷起牙齿快要咬碎,可最后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他蹲在秦钊的尸体旁边,低着头,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秦叔叔……”

行动组组长强忍悲痛,声音沙哑:“秦钊去世,我们需要重新派出一名同志,在不引起毒枭注意的情况下,尽快打入内部。”

顾清淮站起身,秦钊身上的鲜血直接染到他的视网膜上,满目皆红。

他看着秦钊身上数不清的弹孔:“我去,我有经验。”

已经被阻断药物折磨太久,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

人更加清瘦,那干净的眉眼甚至带几分阴郁,冷得吓人。

月朗星稀,秦钊烈士归国。

出发前,顾清淮手里拎着酒,到他牺牲的地方,席地而坐。

面前两个酒杯,他给对面的杯子倒上,之后是自己的。

夜空缀满星星,顾清淮肩背依旧挺直,和自己的影子相对。

“秦叔叔,抱歉不能送您最后一程。”

“谢谢您,像父亲一样看着我长大。”

他清冷的声线干涩,轻易就能听得人心酸,一行清泪落入那一片血迹。

手里的酒轻轻倒在地上,他作最后的告别。

“我会带着功勋去见你,连你的那一份一起。”

钟意从顾清淮家搬出来时,是秋天。

那天整个人脑袋发懵,放在衣柜最下面的、冬天的棉衣外套通通忘记打包。

全买新的太浪费了,她鼓足勇气决定去取一趟。

傍晚下班,钟意拨通顾清淮的电话,无人接听。

她想起他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所以现在是不方便接听电话吗?

私闯民宅犯法,钟意很是犹豫,可她是来取自己的东西。

她决定碰碰运气,如果顾清淮的密码锁没有换密码……那她就进去。

走向家属院的街上,卖烤地瓜的老爷爷和卖糖炒栗子的老奶奶,笑着跟她打招呼。

还有卖烧烤的老板娘,笑眯眯问她:“怎么好久都没见你了?你的帅哥男朋友呢?”

钟意笑笑:“祝您生意兴隆呀!”

她站在701的门口,身边还跟着一只南博万,狗狗欢呼雀跃。

明明只是离开三个月,可再站在这里,却像隔了几个世纪。

钟意尝试着摁下密码,密码锁发出清脆声响,像以前一样。

这个人,竟然连密码都没换。

钟意心脏发紧,打开门,入目的就是玄关她的粉红色拖鞋。

房间里的小夜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温馨明亮一如她离开前。

她走进去,漂泊无依的小船短暂靠岸一般。

她没吃完的零食坚果被他仔细密封,放在茶几。

沙发角落的她的抱枕小毯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时间没有抹去半分她存在的痕迹,像是被人刻意保留。

就好像她只是短暂出门。

钟意深吸口气给顾清淮发微信:【你的电话打不通,所以我私闯民宅来取东西,抱歉啦。】

手机没有回音,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

好像还能看到那个干净温柔的男孩子,和他身边蹦蹦哒哒嘴巴一刻不停的她。

好像还能看到他跑步回来,给她带烤地瓜糖炒栗子,甚至绕半个城市买黄豆粉糍粑。

好像还能看到她在凌晨两点窝在沙发角落等他下班回家,冲着他软软地笑说“晚安”。

好像还能看到他在厨房做饭,她在旁边探头探脑尽帮倒忙。

“顾清淮,我给你试试毒!”她探头探脑,看着锅里的南瓜浓汤直流口水。

顾清淮被她缠得没有办法,拿白瓷勺盛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她鼓着腮吹凉,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故意逗他,如愿以偿在那张清冷的俊脸上看到无措情绪。

顾清淮也低头去尝,唇红齿白的漂亮样子。

她瞪大眼睛,话都说不顺溜:“那勺子我用用用过!”

他一呆,眼睛睁得大大的,纯情又可爱。

耳朵通红又无法发作,最后冷着脸求饶一般说一句:“你乖一点,不要闹了。”

钟意把自己的零食、拖鞋、抱枕小毯子连同冬天的棉衣一起打包装箱。

这个家里一点她的痕迹都不剩,仿佛从没住过一个叫钟意的外科医生。

“南博万,我们走啦!”

顾清淮房间的门没锁,南博万趁她不注意直接钻进去。

想必是因为那里残留着他的所有气息。

你是不是很想他。

因为我也是。

似被蛊惑,钟意走进去。

顾清淮的房间整洁,冷冷淡淡没有一点暖色调。

衣柜的门没有关严实,被南博万刨开,钟意赶紧把狗狗抱到一边:“不可以这样哦,这样不礼貌。”

她另一只手去关柜门,目光瞬间顿住,手里的东西掉一地。

她的一颗心从万丈高崖坠落,悬崖下深不见底,连回音都没有。

入目之处,满柜子警服。

警衬、警裤、警服外套,深蓝藏蓝层层交叠。

从春秋装到夏装冬装,六位警号熠熠生辉,臂章上是万里长城,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

她像是被掩住口鼻扔进深海发不出一点声音,周身发冷,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看。

钟意看到衣柜挡板处,放着他的身份证,身份证下面是警官证,国徽庄严肃穆。

她的嘴唇紧抿,被牙齿狠狠咬住。

手指颤抖着拿起来,打开,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变成慢动作。

照片上的人眉目清晰英俊,有恰到好处的棱角,警服禁欲冷淡神圣不可侵犯。

照片下方写着:顾清淮,清远市公安局禁毒支队。

钟意捂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手背,毫无缘由。

警官证下面,是她和他唯一一张合影,六月初夏海天一线,他面无表情她笑眼弯弯。

是那张她在顾清淮母亲墓碑前写的卡片,被他用制作标本的方法塑封起来完好如初。

甚至是那一张她拟好的房屋出租合同,期限从这一年9月20日到白发苍苍。

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落笔签上他的名字,补全她所有心愿,而后在不为人知的时间地点,被他一个人珍藏。

最后,是一张卡片,写着:中国人体器官捐献志愿登记卡。

“钟意,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归期不定。”

“不要说话,就一分钟。”

“我有喜欢的人。”

“不可以随随便便因为男孩子流泪。”

“钟意,会遇到更好的人。”

原来你是警察啊……

所以才会总是受伤,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过往画面眼前重现,全是顾清淮身上纵横交错的伤,钟意眼泪断了线。

是什么样的任务要离开,归期不定,甚至要抛弃自己的所有身份。

心脏被拉扯被撕裂鲜血淋漓的疼,她蹲在地上整个人止不住发抖。

她手指用不上力气,好半天才拨通南野的电话。

南野:“姐,怎么了?”

钟意:“你那天跟我说的那个同事……他叫什么名字?”

不要是他,一定不要是他。

拜托拜托,一定不要是他。

那个瞬间,钟意无限希望顾清淮只是个酒吧服务生。

“顾清淮,婚礼那天他一直在看你,我觉得他可能想当我姐夫。”

钟意挂断电话,眼泪落在地板一片水渍。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她哽咽着快要喘不过气。

顾清淮是怎样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度过这三个月。

让她搬走却又送她回家,告诉她会遇到更好的人,一个人离开。

他该有多疼啊……

被拒绝,被抛弃,被推开,原来全部全部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钟意终于崩溃大哭,眼前全是那一个人的影子。

顾清淮,你在哪里。

我真的好想你……

风吹过,书桌上那张纸轻飘飘落在地面,在冷冷月光里晦暗不清。

钟意捡起来。

字如其人,透过那笔触锋利的字迹,好像能看到他。

凤眼凌厉眼尾如利刃,鼻尖一颗淡色小痣,嘴角天生微微向下,依旧有少年的干净青涩。

时空有一瞬间错乱,把她的现在和他的过去交叠重合。

顾清淮因为三个月的艾滋病阻断药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脑袋昏沉、恶心呕吐,身体里的每寸骨骼每寸血肉都在经历碾碎重塑。

他安安静静在书桌前坐下来。

叩开笔盖,沉思片刻,落笔却是遗书。

没有一个字是喜欢。

字字句句全是喜欢。

眼泪不断上涌,钟意一行字一行字看过去。

好像又听见那道清冷的声线,带着笑,又或者没有,眼眸清润,温温柔柔看向她。

遗书

如果哪天我牺牲,你或许会遇到一个人。

有我的眼睛,又或者有我的心脏。

我的眼角膜,还可以代替我看你。

如果用我心脏的那个人遇到你,会忽然发现他心跳快了几拍。

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是我一直都在。

钟意,不要因为任何人哭。

顾清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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