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阳等人和嚣厉做道别时,也全是在结界外和他说话。道别的全程里,嚣厉怀里都紧抱着昏迷的晗色,神智才能勉强稳住。
这会子,久寇一边操控哑巴的身体一边喟叹:“运气是真不错,能碰上这么一具契合的身体。只是他忒自贱,整哑了不说,灵核也毁了,当真是不爱惜,累得我耗费这么多力气。”
山阳一想到嚣厉真的要被劈成渣渣就忍不住手抖,噼里啪啦地追问:“久寇大人,您觉得能成功吗?那混蛋真的还能有一线生机?晗色呢?他还在结界里没出来,万一他被天雷波及怎么办?”
待到天亮,嚣厉的心魔印会彻底压制不住,沦为魔物的同时将承受天道降下的天雷。嚣厉的母亲曾算过他的命途,结局便是指向堪不破情劫以至入魔,随之被天雷劈得身躯粉碎,魂魄消散。
魂魄若是全部消散,那便连轮回、转生、来世都没有了,彻底被天道抹消。
山阳在定海珠粉碎后,整条蛇都陷入了颓丧,一想起不能完成夫人叮嘱的遗愿,要眼睁睁看着相伴多年的兄弟烟消云散,只觉蛇生陷入痛苦和迷茫。好在水阴一路都陪着他,以及久寇在看到哑巴身体时突发奇想的办法。
嚣厉的残魂离去后,哑巴的身躯理应死去朽化,但久寇发现这具身躯极其契合他的魂魄,便设法保住了这个容器。
久寇着过天道的坑,知道天道不是完美无缺。他打算利用这个容器,在天雷劈得正欢时,把嚣厉那缕回归不久的残魂再抽出来放回哑巴的身体。
他还特意告诉嚣厉谁也救不了他,让他笃定自己必死无疑。只有当事人都对结局深信不疑、从容赴死,才能欺瞒自大的天道。
久寇的白发因灵力波动无风自动,先回答山阳的第一个问题:“只要能抽出三魂里的任意一魂,哪怕是残魂,或许至少能有来世的希望。”
一直沉默寡言的周隐忽然开口附和:“没什么问题。魂力强盛的,只要有一缕魂,就足够进入轮回了。”
周隐一说话就让人觉得靠谱,观涛信久寇也信他,接话去缓解山阳的过度紧张:“真的吗周子藏?”
周隐凉凉地扫他一眼,但还是撸着小松鼠回答:“真。我就是。世人都说我是周倚玉的转世,虽是也不是。周倚玉死时撕碎了自己的三魂,可惜他太强,只有一缕魂也进入轮回,也即是我。你们都在这里护法,等抽出嚣厉的残魂后护好送入忘川,也能进入轮回。”
此话一出,久寇都震惊了。
观涛激动傻了:“卧槽!天鼎山的守山人这么野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周隐摸着手里的小松鼠田稻,眼神柔和了些:“因为我知道天道在哪。他知我,我亦知他。”
小松鼠田稻摇了摇蓬松的尾巴,十分想举起松鼠爪子说我就是系统派来修正的人工天道,我知晓这个世界的无数秘密,但他只能默默憋着。
久寇警觉地怀疑:“周倚玉为何裂魂?”
“他不想要有来生。”周隐平静道,“谁也不想失去在人世里的痕迹,只有周倚玉希望彻底湮灭天地间。我只能说这些,多的不必八卦。”
观涛差点吐血:“不告诉我天鼎山的真相,你还不如不说!”
周隐瞟他一眼,不明白观涛那么热烈地追寻天鼎山是为了什么。有人求生有人求情有人求飞升,只有观涛求一睹天鼎山,而且不为山里珍宝只为山中景色,也真是奇葩。
久寇接着问:“周隐,我不八卦周倚玉,但你能否告诉我,嚣厉的心脏是不是他换的?如今他身体里的心脏是谁的,他自己的心脏又去了何处?”
周隐眯起眼睛,手里的小松鼠田稻也竖起了尾巴,一人一鼠都很是凝重:“我无法说。”
久寇也不再追问,只是笑了起来:“罢了,看来也是一桩荒谬绝伦的怪谈。”
他想起掘了嚣厉生父的坟墓后,看到自己断下的龙角,反复论证后都证实的心情。
那真是——难以言说的无力、愤怒以及悔恨。
过去的千年都白活了。
久寇凝望着裹在灵力里的哑巴,侧首冲山阳的方向笑了笑:“小蛇,长夜寂寞,和我说说嚣厉和他娘在东海的日子吧,你陪着他们娘俩的时间比我还长。”
山阳便挑着往事说,说到一半时水阴忍不住捏他的手,他猛地醒悟,赶紧问道:“等等,久寇大人,晗色还留在竹屋里!天快亮了,到时天雷劈下来,他要怎么办?”
“没事。”久寇十分淡定,说着又问周隐,“周隐,你说自己身上只有周倚玉一魂,那晗色身上也有吗?你和他之间,谁更像周倚玉?”
“都不像,都不是。”周隐冷漠道,借用田稻对他说过的话复述,“我就是我,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只有一个周隐。周倚玉和晗色只有一个,你们也都是。”
观涛插嘴:“是吗?可你们模样压根就一样。”
“模样?我们随时能捏个新的长相。”
周隐冷冷扫他一眼,随即闭嘴。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晗色。最开始,嚣厉也好,他也好,无一不是拿他当棋子,然而这命途走到现在,他反倒成了最奇妙的变数。
周隐又思及另外的问题:“即便你们保住嚣厉片缕魂魄令他入轮回,但那来世终究不再是此时人,耗费这么大力气当真有意义?”
山阳喃喃:“有来世,就还有寄托。这世间这么有趣,谁不想来玩一趟,不然妖怪干嘛兢兢业业地修成人,有个来世,分开的人好歹还能有缘相逢呢……”
久寇却道:“我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管他娘的。”
周隐肃然起敬。
水阴点点头,又实在心急如焚:“前辈,您真的确定晗色没事吗?”
久寇应声,虽则他其实并不关心那小妖的死活:“放心,嚣厉舍不得让他死,最后期限前,他一定会出来。”
水阴犹有惴惴不安:“您怎么知道的?”
“他醒来后,和你们说完话,就抱着那晗色给他换了血。”久寇朝悬在半空中的哑巴施出更多灵力,“那晗色身体里有毒,嚣厉不会解,索性粗暴地给他换了血,把他身上的毒换到自己身上。如果要拉着他一起粉身碎骨,不用花费这么繁琐的心思。”
水阴又是放心又是提心吊胆:“晗色之前中毒了?”
久寇一大把岁数,吃的盐还真比在场所有人吃的饭还多,嚣厉那臭脸崽子遮遮掩掩不让他知道,殊不知那小草妖一经过手他就察觉到了合欢毒的潜伏。
久寇不仅知道合欢毒,还见过不少修士中毒的情形和下场。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野鸡门派也不例外。那合欢毒发作起来烈得能熬死人,还会使中毒者成为解毒者的炉鼎,身体经受折辱的同时生生被吸干修为。所以那些被抓去当禁脔、炉鼎的修士要么被榨干,要么自己受不了自尽。他先前见过一个特例,那修士年纪轻轻,中了合欢毒后选择挥刀自宫斩断孽根,也算是个狠人。
“小事。嚣厉必定会处理好。”
沉沦花也好,合欢毒也罢,都是潜伏在凡胎肉/体里的幽微之物。待天雷劈下来,天罚会将每一寸骨血粉碎,再强韧的心脏也将被撕裂成虚无,遑论寄在血中、心中的幽微毒素。死亡和破灭带来痛也带走痛,如果能带走多一份绝望,也未尝不可。
久寇一点也不担心,也不需多解释:“走之前把坏的带走,尽力留下点好的,有这遗愿不足为奇。让他处理去,没什么大碍。放宽心,那晗色不会死,以后还会过得更好。”
想来这会,那小子没准正在奋力当炉鼎。虽然天很快就要亮了。
周隐提起不祸刀起身,叹息一声:“天要亮了,你们忙你们的,我去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