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业章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纪信林只是从恶寒里挣脱出来:“他们都是些老家伙,我俩正青春年少,哪里见过他们以前的样子。”
“那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
“你看这儿的宗主,差不多了,管中窥豹。”纪信林说完,也意识到了不对。
晗色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左手:“你们如今都是正直良善的少年人,如果以后继位成一宗之主,也许也会被一些封沉的往事引导,变成和那女子类似扭曲、压抑的领主。领主们会想方设法地捍卫既得的利益,继续守卫天鼎山,找出守山人,也许还会继承、扩大人族与妖族的隔阂。”
他抬头看向甄业章,忽然哽住。
手腕上的红线并没有消弭人与妖的距离。纪信林思慕狐妖潜离还算是和平的无疾而终,琴宗宗主和琴中亡妖却是暴虐的宰割,也许今日的促膝长谈,也不妨碍来日的挥刀相向。
红尘有幸结识三两有缘人,今日生明日死,今日合明日裂,多叫人心梗。
比起这看不见的两族冲突,还不如思考逐渐靠近的天鼎山。
甄业章看他呆呆地静了半晌,伸手再盖住了他脑袋,忍俊不禁:“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必妄言来日,来日太长,今朝太短。”
晗色无精打采地点点头:“我在想仙君伤势不知何时才能好。那位宗主虽然没有做什么坏,但爱捉弄人的脾性让我有点应付不过来。”
“你都是这副模样了,她也没有放过调戏人吗?”纪信林吃惊地把一根长针猛扎进甄业章的后脑勺,把后者整得倒抽冷气,“放心吧,我是什么人?你没见他现在神智很是清醒?不用再像前面那么难熬了,与日俱增地施针,哪怕不能根治,我也能把这毒封死!”
说着纪信林便打开药箱拿出药包递给他:“曹匿,劳烦你再给这家伙熬一副药,我保证,迟早让甄大剑仙生龙活虎起来!”
晗色接过药痛快地答应下来,起身便往门外走。
甄业章看着他穿过道道纱幔,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目光随即黯淡。
纪信林施完最后一根针,胳膊搭在他肩膀上嗟叹:“老甄,你刚才也听清了吧?他在梦里喊的分明是‘嚣厉’。”
“我什么也没听见。”甄业章神色冷淡,侧首低声提起别的,“方才讲的天鼎山与仙盟的关系,切莫向外乱说,这桩秘辛恐怕只有仙盟长老和各派宗主知晓。”
纪信林神情恍惚:“所以,这的确是真的?”
他敛了眉:“我从那黑蛟的记忆中看到天鼎山的些许记忆,捋清线索,全貌就像你猜想的那样。”
纪信林开始拔他身上的针,越想越通透:“所以现在仙盟急切命令七大宗立即攒人头……曹匿说的没错,仙盟要干的事就是当初李鸣潮在高塔上做的,设下一个无比巨大的献祭阵,汇集海量的天地灵气,自创一个,比那山村伪神强盛无数倍的大山神。”
“当初曹匿口袋里的刺猬仅仅是在最后关头咬了伪神一口,就被冲天的灵气冲刷得化出人形。一个仙盟费尽心血制造出的天鼎山神,我无法想象那会给修真界带来怎样的浩劫。”甄业章稍稍活动手腕,试着屈指画阵,“又或者是,给修真界带来沾血的,久旱逢甘霖式的结果。”
纪信林拔掉他身上最后一根针,拍拍他肩膀承诺:“放心,我师父从一开始就反对抓凡人充当祭品的事,我们药宗全体弟子都不会同意配合仙盟设阵,与你们剑宗誓共进退。就算另外五宗全部集齐法阵要素,缺了我们这两大宗,这阵也无法启动。所以,你想好了?”
“嗯。”银针全部拔除,甄业章凝滞的指尖动作变得迅速,在空中画阵的手指只留下残影,没过太久,一柄青光烈烈的本命剑从脉门中具现出来,凛冽地围绕着他们盘旋。
纪信林看着他的本命剑惊叹:“这才几天没见,你的伤怎么这么快就好了?难道是爱情的滋润?”
甄业章干咳:“……这十天来,我一睡着,他就拉着我的手输入灵力,我在昏睡中本能地如饥似渴汲取,每天不停运转大周天,伤势自然好得飞快。”
“如饥似渴真是个好词。”纪信林收着针打趣他,“等这一件大事了了,你是不是就差不多该向他提出结契邀请了?”
甄业章捡起衣服穿上,耳朵热腾腾了一片,看着本命剑的眼神坚定且锋利:“待我们联手摧毁仙盟——我会亲自向他奉上我的剑。”
“对。”纪信林啪嗒关上药箱,冲他伸出一个拳头,“破仙盟,喝喜酒!”
甄业章收拢五指,把本命剑收回灵脉当中,手掌握成一个拳头,与他轻轻一击。
这一击正巧敲出一个贴在纪信林手边的传唤阵,他赶紧抬手戳开,传唤阵的另一边是他敬重的太师父。
听完消息他又气又无语:“我师父试毒,自己中招了!这蠢老头!”
甄业章失笑:“纪大医仙,杏林圣手,别骑小毛驴了,借个神行的法器,快马加鞭回去吧。”
纪信林气呼呼地背上药箱,大力地拍甄业章的肩膀:“甄大剑仙,共勉励,共筹谋,在这紧要关头,千万别做孤狼哈。”
两人互损两句,一个出了门,一个盘膝静候心上人。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别后,一个没有再回,一个没有等到端药回来的曹匿。
*
晗色拿着药出了门直奔药房,脑子还有点不清醒。从今早做的梦,到天鼎与仙盟,再到缺失的重要一环解答,他走进药房时还绊了一跤摔个四脚朝天。
他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麻了。”
天花板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冷脸。
晗色:“……?”
我的脸怎么出现在天花板??
他一眨眼,天花板浮现的脸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
松鼠还十分急切地朝他摇尾巴。
“!”
晗色瞬间打挺翻身起来,什么自己的脸,那分明是周隐小仙君和小松鼠田稻!
天花板这时浮现的是一人捧一鼠,还留下了一行字:“立即跟我来。”
晗色心脏狂跳不止,周隐田稻主动现身必定不是小事,他连忙出门,拦路抓了一个琴宗的侍女,仓促地拜托她给甄业章熬药,说罢一阵风似的跑出琴宗,谁也没拦住他。
周隐在空中留下了足迹,他寻着痕迹追逐,那来得奇怪的一人一鼠越飞越快,晗色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不停地追,天色与路途都在悄然变幻,一切全都远去。
等到晗色追上周隐,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只看到眼前是一座小木屋,周隐的背影在木屋院中,而木屋檐下,坐着一个姿态懒散随意的紫衣女子,她身后有一个相貌平平、神情拘束的青年。
晗色追得久,现在停下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他也顾不上其他,赶忙到周隐旁边去:“仙君!你怎么这么突然找……”
他还没问完,木屋檐下的青年瞪大眼看向他,喊了他一声“曹匿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