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睢并不惧怕祂由伪神堕真魔的转变,他狂热的目光只聚焦在祂手中的那颗心脏上:“这是二哥的心,太好了!我以为他死了,夫人的兄长我捉不到,还好二哥还留着一颗心在这世上!山神大人,夫人的血脉和二哥一脉相承,有了这颗心脏,复活她定然事半功倍!”
天鼎山神操控着那颗心脏来到少睢面前,高高在上的俯视他狂喜而卑微的热枕模样,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过去无尽岁月对一个凡人的愚蠢爱慕:“真可怜啊。”
少睢恭敬地跪着,向他伸出手,眼里浮现了泪光:“山神大人!请您、请您把她给我!”
祂原本想捏碎这颗该死至极的心脏,但献祭阵已成,祂已经摄取了山外世人献祭的生气,承诺下的回报便不能反悔。祂压着愤怒和厌恶将心脏悬在少睢面前,逆转了天地灵气与阴阳次序,让一个倾国倾城、跌宕了岁月的病美人一寸寸复生。
少睢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奇迹。
他看着一寸寸的骨骼、经脉、血肉飞速生长,如玉的肌理覆盖血肉,如缎的长发垂至雪地,如羽的红衣裹住她的躯体,在他心中烟消云散了三百多年的惊世面容终于活生生地再现。
一个复生的梨夫人就在他眼前闭着眼沉睡。
天鼎山神松手,少睢慌忙伸手接住她,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看着她沉睡的安详面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等候在水晶宫的正殿门口,悄悄驻望她饮药后倦倦沉睡的时光。
待她睡醒了,便会眉目生动地伸一个小小的懒腰,而后睡眼惺忪地朝他招手,唤一声“小五”,笑一声“进来”。
他会快步迈进正殿里,来到她足下向她跪下,笑着道一声夫人好。而她就会嘀嘀咕咕数落着繁琐礼节,伸手把他拽起来。
那就是他能触碰到的温度。
“夫人,夫人……”少睢眼泪扑簌簌地掉,“现在你全在我怀中了,我终于能这样抱着你了……”
天鼎山神看着这小龙抱着一个还未苏醒的活死人声泪俱下,只觉说不出的恶心。
周倚玉,周倚玉。
我如此爱你。
你却这样待我。
祂不想再要什么新娘,祂现在急迫地想抓住新的周倚玉,彻彻底底地撕碎他……
雪峰下传来急促的一串脚步。
天鼎山神眉心的魔印鲜红如九天滴落的一针鲜血,祂狠厉地望向来路,思考着无数种残酷的刑罚。
凌乱的脚步声近了,四个步伐不稳的人影跃进祂瞳孔里,倒映出了提着不问剑的一个妖,和握着不祸刀的一个人。
祂看着那两把神兵,难以抑制地想起来,那是祂亲眼看着周倚玉打的,也是祂亲自握着周倚玉的手,一起为一剑一刀渡入灵气,赋予兵器灵性。
祂问他为何取这两个名字,周倚玉在祂怀里灰暗着眼眸说,遇不公命途不问,遇无道神明不祸。
他曾经那么美丽温顺。
倚玉,倚玉……不问不祸不好么?认命不好么?枕在我臂弯里不好么?
祂压根没有意识到,指尖勾着的同心结没有被厌憎的戾气毁掉。
周倚玉死前在祂面前打碎了躯体,撕散了魂魄,除了指间这缕断发……
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83章
冲到雪峰时, 冥冥中魂魄共振,晗色第一个抬起头望去,看到那长着嚣厉面容的天鼎山神。
他看山神, 看过去三百年飘忽的嚣厉,而祂看晗色, 看千百年不复的周倚玉。
他们同时想着——你不是他,可你偏偏拥有他的面容。
一妖一神之间大雪骤临,雪雾如瘴气拔地狂涌,遮蔽了踏入瘴气的不速之客的视野。
山神伸出长着锋利钩甲的手, 大雪化而成锥, 怒不可遏地逼向小妖。
大雾一起,晗色瞬间展开感应的灵力网, 抬手发力一划,面前雪地无数草叶拔地而起造成一睹绿墙,堵住无数利箭似的冰锥:“破!”
他扣拳往回一收, 草叶化成密织的网裹住冰锥收绞,冰水淅淅沥沥如情人吻般抚过草叶,坠到地面上时淋去霜雪,露出了平滑的冰面。
周隐几乎是瞬间便把田稻塞到了嚣厉手里, 和晗色一起同时把他们推出大雾,异口同声吼了一声“走”。
他们两人垂眸往地面只看一眼,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冰面下,静静卧着的数具周倚玉。
陷在死亡怀抱中的周倚玉们封在逼仄冰下,面朝广辽天空,仿佛等着下一个自己再来掩埋作伴。
不问剑悲, 不祸刀怒, 他们握紧神自己打造的弑神刃朝入了魔的神冲去。
“天地如一鼎——众生烹其间!”
大雪满弓刀, 伴随着两张相似面容发出的嘶吼,天鼎山神沉默地将同心结放入怀中,赤手沉稳地接下双刃,祂的瞳孔中出现倒影,看出一妖一人使出的是周倚玉常常临水照影的招式。
起剑探星河,落刀烫日月。
万里铺红尘,方寸扫青山。
周倚玉初入山时喜欢随意地组合人间的文字,编成招式的阐释,比划完便拎着酒,笑意温热地来到祂身边。祂只饮天鼎露为食,他便辟谷不碰烟火,捧冰雪酿酒,然而酒香越来越醇厚,人却越来越沉默。
后来他沐雪创了最后的剑势刀术,一句“天地如一鼎,众生烹其间”落拓,从此潇洒恣意的周倚玉远去,变成活着的冰雕。任凭祂再怎么爱抚和亲吻、抵足和侵压,冰雪不再化开。
祂朝他说,我爱你。
他背对着祂笑起来,赤着的脊背泛着一节一节咬痕,随着上升的体温,无数雪花胎记浮在玉一样的肌理上。
他说神啊,你爱倚玉什么?
祂亲吻他的第七节 脊椎,贴着他的心跳回答,爱你和芸芸众生不一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