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顾凭眼神里的慌乱,令陈晏微微顿了一下。他终于俯下身,一点点将顾凭慢慢收进怀里,令他们两人的身体一丝一缝都紧贴在一起。冰雪的气息夹杂着他炽热的体温,严丝合缝地将顾凭整个人牢牢包裹在内。
“秦王府今晚红烛照夜……”他低低地说道,似乎想让声音不那么冰冷,“不要怕。”
或许是不惯这样的温和,那语气里还是透出了几分生硬。
顾凭原本是不怕,但这一下,他真有点怕了。
如果陈晏对他不止是占有的兴趣,而是夹杂着什么更深的东西……
对他来说,情况会麻烦得多。
这绝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忽然感到肩膀一疼,是陈晏重重擒住了他。
……果然,刚才听到陈晏的话,他没有表现出该有的喜色,反而紧绷沉默到了现在,这种一言不发,还是把陈晏给触怒了。
下一瞬,他被陈晏压倒在榻上,两只手腕被禁锢在头顶,陈晏就着这个姿势,幽邃得几欲噬人的眼眸直直逼视着他。然后他钳住顾凭的下巴,近乎撕咬地吻住了他。
顾凭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过于激烈的吻,还有陈晏那令人战栗的动作,混乱之际,他似乎听见陈晏在他的耳畔沙哑沉沉地说道:“顾凭,从今晚开始,你必须属于我,只能属于我。从此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能踏出秦王府半步;若你再有任何违逆之举,秦王府内院这方寸的自由之地,你都不会再有——听懂了吗?”
……
太遥远的往事从眼前掠过,顾凭忽然有些恍忽。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男人,会真的与他纠缠到今天,会真的令他在面对着他的时候,再也无法无动于衷……这一刻,只是看见他那擦肩而过的背影,他的心就蓦地一窒!
摇了摇头,顾凭低下头慢慢地饮了口酒。
这时,前方喧闹声大作,是皇帝到了。
顾凭看见,他身后还跟着豫王。之前被禁足在豫王府,且身边最重要的僚属重臣被皇帝下狠手处置,除去的除去,调离的调离——这些打击似乎并没有对豫王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起码在看上去,他的神态依然温文含笑,看向皇帝的目光也是安静中透着恭谨。
虽然早就料到以皇帝的心性,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做出自诛其子的事。仅凭孟恩被逼反一案,只能重创豫王的势力,威胁不到他这个人本身。但看到这一幕,顾凭的眼还是眯了眯。
眼下这情况,虽然陈晏当了太子,豫王也不是彻底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
无论是让豫王继续留在凤都,还是允许他随侍身侧,这都说明,皇帝对他还不曾彻底厌弃。
如今朝中的势力,看似是维持着一个平衡,但是这个平衡很脆弱,就像冻河上的一层薄冰,脆弱得岌岌可危。它之所以还能维持,是因为有皇帝在压在上面。
但是……
顾凭朝皇帝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冬狩他总有一种感觉,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
这种苍老,倒不是说鬓发衰白,身体变得颓弱,而是他的眼,他的神态,他的精气,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暮气……这感觉实在微妙,顾凭也没法确定。
实际上,因为他不在凤都,所以并不知道,当初皇帝册封陈晏为太子的旨意下来时,传言纷纷中,就有一则流言说,皇帝是因为觉得自己身子不好了,才突然决定立太子的。
当然,这谣言很快就被斥为无稽之谈,风头过后,渐渐也没人再提了。
但只有极少人知道,这几个月以来,皇帝召见太医的次数确实多于从前。
不过因为皇帝的身体一向康健,太医诊后也说他只是多思心悸,并无大碍,再加上这消息被按得很紧,所以并没有激起什么大的风波来。
顾凭垂着眸思索,心绪万千,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无声的,他叹了口气。
他端起案上的酒盏,仰头饮了一口。
高台上,陈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的眉头皱了皱。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身体向后微微一靠,立刻便有内侍靠近过来,陈晏低声道:“去看着他。”
对自己的酒量,顾凭是有数的。这种宴会,他自然不会让自己喝醉了,又抿了几口后,他就放下酒盏。这个时候,宴会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有人开始慢慢退场。顾凭又待了一会儿,见离席的人越来越多,也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刚出殿门,有个年轻的将领看见顾凭,朝他招招手:“顾大人,我们几个打算去兴安大集转转,你要不要同去?”
顾凭:“兴安大集?”
他身边的同伴补充道:“顾大人还是第一次来吧,每年冬狩,都有很多游商走贩会赶来兴安,组成大集。尤其是最后这几日,最是繁华。怎么样,顾大人随我等一同去凑凑热闹?”
顾凭点了点头,几个人坐上一辆马车。
等他们赶到兴安大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大集果真像他们几个说的那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明灯错落,银花火树。这灯火是如此灿烂,几乎令高天上那高远的明月光,仿佛都要融化在这片红尘中了。
被摩肩接踵的人潮挟着走出了一段,顾凭就发现自己和那几个人走散了。
他倒也无所谓,又走了一会儿,渐渐走离了人群。
忽然的,顾凭顿了一下。
刚才一扫而过,他似乎看见了一道身影。
不是真的吧……他本来没觉得自己在宴上喝多了,但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地怀疑起来。
那个人,现在应该正在行宫繁忙理事,想着想着,顾凭却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向着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
果然,来来去去的人影里,并没有那一个。
顾凭低了低头,随着这个动作,青丝披流而下,遮住了他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