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好衣带后,他往后退了两步,静静地站在青君身后。
忽然,青君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有无尽的苍凉,无尽的嘲弄。自顾自笑了一会儿,青君重又抬起了头,看着闪烁的星空,他淡淡地道:“昔日,姜霍曾对我说,便是人杰如刘备,也需屈身守命,以安天时。”说到这里,他停顿了许久,“那时候我不信。”
……或者说,是不愿去信。
沉默中,亲卫看着他那始终笔直挺立着的脊背,忽然之间,他感到了一阵难以言说的痛,
他跪了下来,坚决道:“属下誓死追随少主!”
誓死追随?
青君转过眸,瞥了他一眼。唇角牵了牵,似是一笑,又似是无声的一叹。
他平静道:“不必了。这一仗,无论是胜是负,我会与诸君共生死。”
亲卫瞪大了双眼。
青君弯唇一笑,柔和道:“怎么,不相信?”
亲卫急道:“少主怎能与我等共死!”
他自然而然地把那个“生”给抛到了一边,因为眼下这情形,唯有他们这些人豁出性命,拼死去抢出一条生路,或许还能护青君活下来……哪有“共生”,青君这句话意思,只可能是共死。
青君不再出声,而是又抬起眼,定定凝望着星子明明灭灭的夜空。
他的眼里似有无垠的岑寂。
过了许久,青君淡淡道:“这些年,我也倦了。”
……
冠甲军营帐。
赵长起掀开帐帘。下一瞬,甘勉猛地睁开眼。看着赵长起那出奇难看的脸色,他的心一沉。
赵长起:“刚收到消息,援军赶到宣平的时候,正是激战的当口。拓邪死了,那群北狄兵本就是困兽之斗,再加上援军赶到……宣平守住了。”
“但是,顾,顾凭,”赵长起嘴唇抖了抖,他说不下去了,揪住头发逼出一声低吼。
甘勉的心狠狠一揪:“他怎么了?”
“……顾凭被刺中要害,那一刀伤得实在太重,即使沈留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但还是……”
低垂着头,赵长起一动不动。泪滴滚过脸颊,重重砸了下来。
……
陈晏沉默地坐在殿内。许久,他淡淡道:“都下去吧。”
众人看着他,想劝,却无话可说,一个近臣看着陈晏那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终是忍不住走上前,轻轻道:“殿下……”
刚说了这两个字,陈晏看向他。
那一眼,令他僵立当场。他从来没有在陈晏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没有任何的生气。那种飞灰般的,寸草不生的死寂,让他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所有的人都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陈晏闭上眼。
黑暗里,他看见了他。
还是他熟悉的模样……但是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笑,静静地望着他。
“顾凭。”他伸手握住他。空的。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冷,他从未像这一刻这么冷过,那一种连骨头最深处都被冻透了的冰凉。
他平静地拢起手指,像握住了虚幻的指尖,轻轻道:“黄泉孤冷……”说出这四个字,他突然弓起脊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重新直起身。
“过一段日子。”他对他说道,“朝中如今正混乱着,豫王逼宫被诛,父皇山陵崩,有许多事都要料理,还有这些年青君埋下的暗线……等诸事理净了,阿凭,我去陪你好不好?”
没有回答。
胸口撕裂般的痛,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压住,陈晏猛地呛咳起来。
点点血珠溅下,他不在意地抹去了。
再闭上眼……他不见了。
“报——”一道疾呼打破了寂静。
只见一个黑袍侍卫跌跌撞撞冲过来。宫人们纳罕地望着他。他衣袍上的纹饰,应该属于新帝身边最高一级的亲卫。但他跑得实在太狼狈了,甚至在上台阶时险些滑了一跤。
连滚带爬地冲进寝殿,他将一封急报呈到陈晏面前:“这是负责将顾凭的身体送回凤都的那一队护卫,刚传来的急报。”
“殿下,顾大人他,他可能没有死!”
看着陈晏那双森黑的一动不动的眸子,亲卫狠狠抖了一下。他快速道:“护卫的队伍发觉,十数日过去了,顾凭的身体却不见丝毫腐朽。即便是在冬日,这也太不寻常。找来医师查看,却也都说不出原因。幸好在里顺城,我们的人遇到了碰巧在此地云游的滕神医。滕神医诊过后,说顾大人……”
他顿了顿,也知道匪夷所思,但还是说:“他还有脉搏。”
还有脉搏,只是那脉象极其,极其的微弱,甚至寻常人根本探不到……就像蜡烛燃到最后,最细微的那一丝火线,不知道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彻底熄灭。
陈晏捏着那张纸,静静地看着……过了很久,他忽然低下头,一抹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滴在纸页上。随之落下的,还有一滴滴透明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