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里很宽敞,已经摆上一桌宴席。钱证铭和两人上了船,没有带其他人,可能是不喜欢太拥挤。
二十四桥的每道菜都很有来头,有专属餐具,餐具上用金线写了菜名。什么“玉女献桃”、“文思泉涌”、“紫霞祥云”……
中间还有一道很搞笑的菜,叫“一飞冲天”,是把一只鸡竖着插在钢管上烤熟,连着钢管一起端上来。
那只钢管鸡立在那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如果不是气氛不适合拍照,两人都很想拿手机拍下来发给亲友看。
钱证铭面对这些山珍海味毫无兴致,只喝了一口花茶:我直说吧。我亲自来见你们,就是希望这事快点有个结果。
他转动桌上旋转玻璃,一份新的文件被转到葛升卿面前。
钱证铭:老师,你签字。签这个字要多少钱,你开口就是。
葛升卿拿湿巾擦掉脸上的血:白家这次招商,从你这抽了多少的水钱?
钱证铭:白山度假村这个项目,估值是七千八百万。这个项目拉起来,得益的是白山人。就业、收入、周边……一飞冲天。
葛升卿也喝了口花茶漱口,洗掉牙关里的血味:这破山头值这个钱?白又漆接手白氏,不做那些小打小闹了,开始炒地皮、拉项目。
——原来县里有五所学校,现在都没了,说是生源不足,其实地皮都被拿去炒了。
白山校舍因为地点太差,逃过一劫。
葛升卿:你就算行行好,放过孩子们吧。
钱证铭低头嗤笑,摇了摇头:老师,都是你这个想法,地方就永远发展不起来了。
一直埋头吃饭的永季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这群人,跟吸血鬼一样趴在小县城里吸血,借着开发的名义拿补贴,把地皮炒到成千上亿,左手倒右手,刮一层油水就跑,留下一堆停工的工地,满地鸡毛。
永季:都赚了八辈子花不完的钱了,还不知足?非要做到这断子绝孙的地步?
钱证铭推了推眼镜:你是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的?懂经济吗?懂底层逻辑吗?
葛升卿听不下去了,砰的一声放下杯子:他读过十年社会大学,什么都知道。
说完就走向船头。画舫飘到湖中心,只有按下服务键,才会有小船过来把它牵引靠岸。葛升卿只想离开,哪怕靠游的游回案上。
傅永季自然跟他一起。
见两人这么犟,钱证铭都觉得好笑。他起身走到两人身后,想开个价缓和一下气氛。
钱证铭:一人三十万如何?
傅永季想到升卿挨了打,怒向心头起,回身一脚把他踹翻在饭桌上:滚!
碗筷碟盘稀里哗啦,听着解气。两人都懒得回头看那人,正要跳下水。可不知怎么的,葛升卿忽然觉得,船里太安静了。
他回过头,就看见倾倒的饭桌一片狼藉;男人倒在桌上抽搐——他倒下时,脑袋正正摔在那道“一飞冲天”上。
钢管鸡的钢管从他的后脑贯入,口中穿出。
第9章
再醒来的时候,葛升卿躺在柔软到不可思议的丝绸床垫上。他意识到自己在姐弟俩的房里,只有这里才会有那么高档的家具。
永季坐在床边。见他醒了,凑过来查看他脸上的淤血和水肿。
永季:睡醒了,就出来吃早饭吧,我去替你煮个蛋。
升卿怔怔地回忆昨晚的事——他记得,靠画舫上的船桨,两人手动把船划回寂静岸边。
钱证铭的手下都在码头那边待命,完全不知船上发生的事。两人把船靠上另一侧黑暗的河岸,跋涉上岸。
然后……
然后巨大的疲惫涌了上来,让他一时目眩,倒落在地。在昏倒前,自己哭着对傅永季说……
“……这次要是被发现了,就推我身上,我替你顶。”
永季一个人硬是把小船推上了岸,藏进草丛,结果幸运地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餐具车。
餐具车下面带车轮。他就把它当成轮椅,推着升卿和钱证铭的尸体回来了。
他跳下床,准备去厨房。但是升卿从背后叫住了他:永季哥。
永季站住了脚。他很少听见这个人喊他“永季哥”。一回头,就见到升卿无助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某种纤细而柔软的哀求。
升卿说:你能不能坐我身边,帮我做个实验?
傅永季点头,坐了回去。
——升卿微凉的手拉住了傅永季的手;这只满是伤口的手被牵引着,贴着升卿的脖子、锁骨、胸口……手掌下的身躯微微起伏,能感到心脏与血脉的鼓动。
傅永季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说不出话。
升卿松开他的手,低头笑了,很释怀、很庆幸的笑。
永季:……怎么了?你实验出什么了?
葛升卿:……我一点都没觉得恶心。
他抬起头,再次直视永季的双眼,一字一句:你做这种事,我就不觉得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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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