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些东西是从屋子里凭空长出来似的。
只要季云青在屋子里活动,眼睛看见了,就随手拿起来吃一口,不知不觉间,也不用周铭叮嘱,他已经比以前多吃了很多水果。
开着小朵花的吊兰在书房飘窗上,季云青有时候会在这里练功,打开窗户的时候,就可以看到那柔绿的叶片随着须藤一起轻摇。
就连入室的那个立式衣架,上面挂着的外套帽子也被整理好,雨伞和口罩放得规矩,换好鞋子抬眼就能看见。
周铭处心积虑地想让季云青过得更舒服一点。
在对方允许的范围内,一点点地试探,靠近,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他动作缓慢又坚定,生怕把人给吓跑了。
没关系,他向来很有耐心,无论是花五个小时的时间炖一碗汤,还是在画室里从日出到日落,漫天繁星中才起身离开,周铭擅长等待,他眼神里没有浮躁,认真地抚平衬衫的领口,叠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直到安静的空气被突兀的门铃声打破。
周铭停下动作向外走去,可视门铃前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性身影,他略带迟疑地打开门。
“你好,”女人大概五十出头,一袭黑色丝绒长袖裙,包裹着袅娜修长的身段,优雅地抬起眸子,“请问季云青是住在对面吗?”
周铭半开着门:“你找他有事吗?”
“有点事,”女人微笑道,“敲门没有应声,今天下着雨,可我猜他应该在家。”
她的脸保养很好,光滑白皙,只在眼角下有些许细纹,五官是美的,但不知为何总给周铭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像是色彩斑斓的蛇,高傲地仰着头,瞳色黑如点漆,吐露出危险的气息。
“我可以帮他转告,”周铭斟酌着用词,“等他回来…….”
“太好了!”她仿佛少女般双手合十,快乐地笑了一下,从绿色鳄鱼纹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来,“能帮我把这个给季云青吗?”
周铭接过,打开端详,创可贴大概是裹得有些紧,左手食指下的血脉仿佛在微微跳动。
“法院传票就麻烦你帮我给他了,”对方的笑简直如同机器刻度般,停留在最佳最美的角度,“对了,能请我进去喝口水吗小帅哥?”
“不好意思,”周铭同样报以微笑,“我洁癖,不喜欢别人进我家。”
女人啧舌:“怎么这样冷冰冰的,我看视频里你和季云青在一起时,不是很温柔吗,真双标呀。”
目光从黑纸白字上抬起,周铭毫不在意地把纸张阖上:“我没见过舞台上的俞阿姨,但肯定和平时生活中一样温柔。”
俞秋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那冷静的神色:“连杯水都讨不到,季云青的男人就这样小气吗?他以前的那些可都是出手大方……”
“阿姨,”周铭靠在门框上,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纸张,“程赞还好吗?”
外面下着雨,走廊里也有些潮湿,俞秋兰那双美目也仿佛含着水:“他很好。”
“那就行,”周铭笑着挥挥手,“祝福的话就麻烦你帮我带给他了,祝他早日康复。”
他礼貌地微微颔首:“抱歉阿姨,我家猫凶,怕它跑出去挠人,关门了,再见。”
门被关上,花花从沙发上跳下来,围着周铭的脚踝来回地蹭,小玳瑁的叫声拉得很长,开开心心地冲他撒着娇。
周铭靠着门没有动,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离开的脚步声响起了,有隐隐的交谈声。
来的是两个人。
“哥哥抱。”他终于把猫托在怀里,揉了好一会儿,才往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时已是面无表情。
周铭重新打开那张法院传票,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就冷笑一声把纸扔在一旁。
原告程赞,俞秋兰,被告季云青。
诉状是季云青抄袭占用对方的原创作品,舞剧《西厢》,取得了荣誉和利益,要求付出法律责任,并公开道歉。
虽然对详细的恩怨并不了解,但周铭明明白白听季云青给自己讲过,《西厢》的确是程赞的作品,他帮忙把这个作品保留了下来,具体的理由没有多说,当时的季云青自嘲般笑了,说就当他多管闲事。
周铭也是艺术生,知道对于一个原创者而言,“抄袭”是多么大的一顶耻辱的帽子,可以将人至于万劫不复之地,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的创可贴,回想自己曾经看到的季云青的履历,他曾经不仅仅是优秀的舞者,也擅长编舞,并不是巴巴地抱着《西厢》这一部作品吃老本的人,他明明有很多的光芒,明明——
他的专业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他被迫失去了很多。
周铭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和物业那边取得联系,要求把刚刚自家走廊前的那段视频剪下传来,在等待的时候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俞秋兰”这个名字,虽说是第一次见,但看到传票的瞬间,他立刻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履历很漂亮,拿了很多奖的舞蹈家,和丈夫同为舞者,伉俪情深,大女儿在国外取得了耀眼的成绩,可谓怎么看都完美的家庭。
但关于儿子入狱一事,却搜不出只言片语。
周铭凝神看了会,决定还是先告诉季云青这件事,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喂……”
“怎么了?”季云青的声线有些冷淡。
周铭柔声道:“你在哪儿,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在外面,这会稍微有点忙。”
听着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周铭没什么反应,笑着回道:“好,外面下着雨,记得早点回来,或者我去接你。”
“没关系,”季云青顿了顿,“你先忙吧,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挂断了,周铭揉了揉眉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眼睛里满是无奈。
……太想掐这人脸蛋了,可该怎么办呀。
另一边的季云青,安静地把手机放回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