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邱三桥吞了片安眠药才上了床。孟德斯鸠和边沁这两个毛茸茸的小家伙乖乖地趴在他枕边,时不时伸出小爪子在他柔软的发心轻轻挠上几下。
邱三桥把孟德斯鸠抱在怀里,又拿起手机查看了一下收件箱,让他有些失望的是信箱里除了移动公司和亚马逊发来的广告之外,再没其他。他忍不住写了一条短信【小寻,我是邱老师。你最近怎么样,如果有空的话欢迎你经常来研究室。】
这次对方回复得很快,不过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邱三桥盯着这个“好”字看了许久,从这个字里不断渗出的寒气让他脸上的毛孔在一瞬间齐刷刷地都闭上了,他差点儿打了个寒颤。
邱三桥发现,都这么久了自己还是无法习惯寻逸的冷漠。
寻逸。寻逸。
邱三桥忽地想起自己的老恩师叮嘱说要多留意寻逸,便叹了口气,又打了一句【小寻,平时生活上遇到什么事都可以跟我交流。】写完后觉得不妥,又把文字全部清空,重新写下“小寻”两个字。他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后面写些什么好,干脆不回复了,毕竟他跟寻逸那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论辈分论年龄,他俩中间可是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邱三桥正准备关上手机的时候,收件箱里突然多出来一条信息。看见发件人是寻逸之后,他眼前一亮,但下一刻他点开这条短信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短信里的文字像火苗一样从手机屏幕中蹿了出来,直直地卷进他的双眼,几乎要将他的眼睛灼伤。
邱三桥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短信里写着【老师,你认识海关的人么。】
海关海关海关海关海关。
邱三桥在心底一遍一遍地默念着这两个字。
看来寻逸已经查到海关了,邱三桥边想边翻了个身。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格外沉重,就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似的。
第14章
这时候,边沁一下窜到主人的身边儿,在男人耳边软软地叫了一声。
邱三桥抬手抚了抚小家伙毛茸茸的耳朵,眼神中写着满满的疲惫。他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只是在心里叹了句:还是来了……边沁,我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的,现在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之前犯下的错。
折耳猫不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几步蹭到床角处,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床。
邱三桥没工夫“管教”那小东西,因为他此时一门心思全扑在寻逸发过来的文字上,一时间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如果回复【不认识】,估计寻逸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向他询问这方面的事了,再想了解到那孩子的调查进展,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倘若回复【认识】,那么他这么做岂不是在帮着对方调查自己?
还好寻逸的下一条信息替他解了围。显然,那孩子现在还对他心存戒备,不然不会立刻追了一条【对不起,发错了。】这条信息的发送时间距上一条的不过三分半钟。
邱三桥想不明白是什么让寻逸做出了刚才那个草率的决定,又是什么让那孩子改变了想法。他想着想着,安眠片的药劲儿突然上来了,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邱三桥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戴长剑还有龚鸣几个人坐在一只救生艇上,放眼望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黑洞洞的,只有近处的水波被月光勾勒出几条弯弯曲曲的弧线。
不过,这次的梦境却不仅仅是十五年前沉船事故的简单回放,因为寻逸那孩子也在救生艇是上,正好坐在邱三桥身边,男生的身上还穿着面试那天穿的那件白衬衫。
邱三桥微微挑了挑眼角,一下子看见了寻逸手中握着的利刃。他心中一惊,微微睁大了眼睛,但身体却像钉在筏子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白衣青年狠狠地给了他一刀。这一刀不偏不倚,正好插在他的胸口。伤口处不断有血水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救生艇上,在月光下鲜红鲜红的。不过邱三桥却没感觉到多痛,只觉出了一股彻骨的冷。
下一秒,寻逸把他抛下了船。
落水的那一刻,邱三桥竟看到寻逸在笑——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男生笑——不过对方眼中并没有手刃仇人时该有的快意,而是揉进了些许苦涩。
极度缺氧的邱三桥本能地向海面的方向扑腾了几下,不过还没等他探出海面,便被一个黑影抓着脚踝迅速地向深海拖去。水下强大的压力把他的肺挤得近乎炸裂。
在梦里,邱三桥死于窒息。
之后的几个月,寻逸去了自己老师那儿几次。不过他对研究室的学习氛围不怎么满意,第一次勉强在里面待了一上午,第二次只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了,捧着本陈兴良的《刑法哲学》倚在走廊的窗边看。
邱三桥突然有些庆幸把夏江玲这种极其活泼外向,几分钟不说话就嘴痒痒的学生招进来,因为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寻逸安排在自己的办公室。地方他早就想好了,就让男生坐在自己办公桌的对面,这样他一来可以监视那孩子的一举一动,二来可以有事没事跟对方说说话,说不定可以从对方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比如说是怎么知道寻辉是被人谋杀的。
邱三桥把桌子上的资料收拾了一下,给寻逸腾出了个地方,温声说:“江玲他们几个喜欢讨论问题,声音有些大。我知道你喜欢安静,以后可以在我的办公室学习。”
仿佛在呼应邱三桥所说的话似的,隔壁的研究室里又传来夏江玲和祁然他们几个人的“讨论”声——
“江玲,如果老牛吃嫩草是犯罪的话,你这就是犯罪预备阶段,动机大大得不良。”
“语骁说得对。江玲,我劝你早日打消这念头,现在中止犯罪还来得及。”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我不就是夸了小逸一句了吗,你们吃醋了?”
寻逸面无表情地看了自己老师一眼,拉过椅子坐下,隔了一会儿才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邱三桥尴尬地咳了一声,掩饰般地从书架上拿了本马克昌的《比较刑法原理:外国刑法学总论》递给寻逸,微笑着说:“马克昌先生的书值得多读几遍,反复推敲。”
在邱三桥的印象中马克昌先生的这本书不怎么好读,有些内容比较艰涩难懂,但寻逸却看得很快,时不时地还做上点儿笔记。他心想,寻逸这股钻研劲儿不比自己当年差,倘若没发生十五年前那起事故,他还真愿花些心思培养这孩子,可现在他是身不由己,已经无暇去管这些。
邱三桥指指办公室里的饮水机,温和一笑:“小寻,如果渴了,就倒杯水喝。”
寻逸翻书的手一停,抬起头看了自己老师一眼,点了点头。
几日相处下来,邱三桥明显感觉寻逸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一些,起码交流的时候对方的语气不再是那样冷冰冰的了,多多少少带了一丝温度,有时甚至会主动开口请教他一些与刑法学有关问题。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寻逸都融不进夏江玲他们几个人之中,男生对他的师兄师姐们总是爱答不理的。
虽然在这期间邱三桥和寻逸的话逐渐多了一些,但是两个人十分默契地谁都没再提海关的事。邱三桥觉得没必要再挑起话头,寻逸似乎也无意再追问什么。
第15章
开学前寻逸最后一次去找邱三桥的时候,先是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注视了对方好一会儿,然后才抿唇问了句:“老师,开学以后我可以继续在你这里看书学习么。”
邱三桥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用温和的语气说:“我这里你随时可以过来。”
寻逸的视线从男人的高削眉骨扫到高挺鼻梁,最终落在对方微微扬起的唇角上。他眼中的波光动了动,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寻逸真正住进法大宿舍是在9月初。他没带多少行李过来,一个背包和一个小行李箱足以装下他全部的家当。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走在校园里的大道上,和许许多多与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学生和女学生擦肩,差点儿被他们的欢声笑语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