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邱三桥总觉得此时此刻男生的背影格外瘦削单薄。他轻轻地把熟睡的贝卡利亚抱到沙发的角落处,用手在自己的裤面上抓了一下,再度开口:“小寻,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
邱三桥又等了很久,久到墙上时钟的分针转过了整整一百二十度。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了振,他正准备去拿的时候抽油烟机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后来一点儿“嗡嗡”声也听不到了。
邱三桥听见菜刀落在菜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寻逸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从厨房飘进了他的耳缝。
寻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我能拥有一种神力,能够将童年的经历从自己人生中抹去就好了,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什么也改变不了。爸爸离世后,奶奶照顾我了几个月,后来奶奶跳楼了,我就被寄养在我妈妈一个远房亲戚的家里……那个男的和女的嫉妒我爸爸妈妈之前的成就,看到我和我妈妈落魄至此,竟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他们说我妈妈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辈子疯疯癫癫,永远好不了,他们还说我克父克母,满身丧气,是个丧门星……对,这是他们的原话……”男生话尾的余音消失在水落在不锈钢水槽上发出的沉闷响声之中。
寻逸说出“疯疯癫癫”这四个字的时候,邱三桥的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黑了一黑,他立刻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厨房。男生后面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却没有听懂。
当邱三桥费尽心力去解读寻逸刚才所说的只言片语的时候,厨房里忽然传来脚步声,沉重得几乎能把地板戳出一个窟窿。
寻逸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从邱三桥耳畔拂过:“他们有自己的孩子,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我在他们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们甚至觉得我是个累赘……他们是不会给我做饭的,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都只能把他们择剩下的菜放在锅里煮一煮,然后吃了……有的时候连剩菜都没有,我只能饿着。我很想逃离那个地方,有一次我偷着跑回了自己家,翻遍了家里所有的抽屉,都不见我父母留下的存折。后来才知道,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收走了。可我当时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维护自己的权利。”
第217章
寻逸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邱三桥的心窝里剜来剜去,带出一股又一股浓得发黑的血。邱三桥虽然知道男生的童年不会好过,但从未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一时间觉得自己罪孽更加深重了。
“我问过那个男的和女的,我家存折都去哪里了,那个男的说是我奶奶给他的,我说我不信,他上来就给了我几巴掌,把我拖到阳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反锁了阳台门,把我关在里面整整两天,也不让我去上学……后来他们在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拿我撒气,男的用皮带抽我,女的用扫帚打我,还用言语侮辱我,咒骂我……夏天的时候我从不敢穿短袖衫去学校,因为我的手臂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寻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几次他都差点儿说不下去。
寻逸每说一个字,邱三桥的心就凉一份,对方一段话说完后,他已经从头冷到了脚,连骨头里都透着一股寒凉。他打了个激灵,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时候,邱三桥的手机又振了两下,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有一条来自戴长剑的短消息。
蹲坐在地上的边沁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尖锐而刺耳,一改往日的绵软。
邱三桥打了个寒颤。
边沁又叫了一声,急急地。
“那时候我很恨他们,无数次想过杀了他们再自杀。”寻逸长长的叹息声划过邱三桥的耳膜。
邱三桥的听觉很是敏锐,连男生声音中夹杂的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听见对方顿了顿,又说:“有一次,我跑到厨房开煤气,想与他们同归于尽,他们发现了以后,就把我往死里打,还咒骂我妈妈。我用手抹了一把脸,发现手上全是血,吓得打开门跑到了外面,邻居们都用一种惊异的目光看着我,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我永远忘了不那一幕。”
寻逸的声音落下后,屋子里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邱三桥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整个后背都是僵的。
这一刻,时间就像是被胶住了。
“我戾气这么重,是不是吓到你了。其实我很想让这段往事就这么沤在我心里,一辈子,直到它发霉、腐烂,最后化成灰烬……但如果是你,如果是你问起来,我愿意讲给你听,我愿意把心给你看,毕竟我们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你有权知道这些。”寻逸冷冷清清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邱三桥觉得有个东西堵在自己嗓子眼儿,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慌乱地说:“不,我没有吓到,我只是很心疼,为你。”
“我也抱怨过,抱怨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一切。”寻逸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后来上了初中,我交了两个不错的朋友,才发现大家各有各的不幸,每个人活得都不那么轻松,也就慢慢释然了。对,释然了,释然了。”
“小寻,我……”邱三桥能感受到男生轻描淡写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苦涩与无助,他一时有些语无伦次,“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竟然……我以为那个新家庭会好好待你。”
“去他们家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寻逸的声音像一潭死水,一点波澜都没有,“上初中的时候有个音乐老师倒是对我很好,他知道我的家境以后经常从家里带饭给我吃。晚上带我去学校里的琴房,教我拉小提琴弹钢琴,一直到八九点,这样我就不用回去受气了。
“可是有一天,他把我抱到他腿上,边吻我的脖子边脱我的衣服,我当时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毕竟我们都是男的,我只是觉得害怕。他把我压在琴凳上,脱我裤子的时候,我踢了他一脚,逃走了。”
邱三桥的肩膀微微发抖,耳边仿佛传来了寻逸在琴凳上挣扎时发出的喊叫声,苦痛中带着绝望。虽然他小的时候也经历过一些坎坷,但这些跟寻逸受过的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这时候,孟德斯鸠突然窜上茶几,用一双晶亮的大眼睛看着沙发上的男人。
邱三桥伸手轻轻地在孟德斯鸠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又伸出手扶在沙发边缘,一用力,站了起来。他扶着墙,蹙着眉,忍着脚上传来的疼痛,一点儿一点儿往厨房挪。
来到厨房门口的那一刻,邱三桥有些犹豫该不该进去,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寻逸。所幸男生正站在窗户边儿向外望,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他朝厨房里走了一步,动作极轻,生怕扰乱了对方思绪。
大家放心吧,邱老师马上就开始宠寻寻啦!ヾ(′`。ヾ)邱老师:_☆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寻寻:_☆谁不是呢。觅觅:_☆谁不是呢。李天歆:_☆谁不是呢。寻辉:_☆谁不是呢。刘芳华:_☆谁不是呢。许静兰:队形不能变。————回去看了一下第一卷 的内容,特别佩服大家能忍受那么尴尬的情节。大家放心,我以后会努力减少令人尴尬的内容,如果一时脑抽又写了尴尬的东西,麻烦大家及时指出来,爱你们!(●''●)
第218章
“后来我再也没找过那个老师,再也没去过那个琴房……但每每回忆起那件事,我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同性的触碰,我还梦见过……梦见过自己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我当时觉得自己不是心理变态了就是得了什么怪病。”寻逸仰了仰头,微卷的发丝扫在衬衫的后领上,他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上高中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白先勇的《孽子》和《树犹如此》,才知道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男人和我一样,对女性不感兴趣……但我不敢把自己的取向告诉任何人,因为当时班里有个男生公开取向以后,经常遭到其他男生的嘲讽与捉弄,他被那些恶意的玩笑弄得无心学习,最后辍学回家。”
邱三桥的嘴唇抖了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有一根硬刺卡在喉咙上。他现在很想很想抱住寻逸,但他更想拥抱的是寻逸这一大段回忆里的主人公——那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小孩子。如果时光能够退回到十五年前,他一定要把那个孩子领回家,好好养大,绝不让他受那么多苦。
邱三桥目不转睛地盯着寻逸的背影,看着看着忽地发现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在他眼前一点儿一点儿缩小,慢慢变成了一个小男孩儿,那孩子瘦得就像个竹竿,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邱三桥心痛得无以复加。
寻逸咬了咬唇,继续说道:“考上大学以后,我终于可以从那样的环境下挣脱出来了,再也没回过那个家。大一的时候,法大又给了我家一笔抚恤金,再加上国家出台了新政策……为残疾人[1]免除药费、减免住院费,所以大学五年我在经济上没有遇到太大问题。”男生顿了顿,又说:“所以,其实……你不必每个月多给我打四千块钱。”
邱三桥轻轻往前挪了一步,问道:“医生说你母亲还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治不好了,需要终身服药。”寻逸的声音涩涩的。
邱三桥不仅心痛,头也疼了起来,脑袋上像是被扎了无数小针。最令他痛苦是,自从寻逸说到刘芳华无法治愈,他的脑袋里就多了两个声音。这两个声音在暗暗较劲,一个声音对他说,你欠寻逸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就算用一辈子来偿还都还不清,如果你选择继续骗他,就是罪上加罪,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你应该明白等待你的是什么。早点坦白,对你对他都好,这是把痛苦降到最低的唯一办法。
没过多久,这个声音就被另一个声音给盖了过去。新出现的声音反驳说,当时海上的情况那么紧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能考虑得了那么多。刘芳华永远疯疯癫癫的才好,这样寻逸非但不会知道真相,还会在歧途上越走越远。这不正是你期许的吗,等寻逸放弃调查以后,就没有什么再能阻止你们相爱了,寻逸会永远爱着你,一生一世。这是通向幸福的唯一途径。
邱三桥使劲甩了甩头,将两个声音一个不留地驱逐出脑海。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小寻,对于刘老师的事,我很遗憾……很过意不去。”
“你不用道歉,这又不是你造成的。”
“如果我能早一些遇见你就好了,你的童年不该是这样的。”邱三桥无力地叹息。
寻逸也跟着叹了口气,低声说:“我也希望自己能早些认识你,我们能早些在一起。上了大学以后,我是自由了很多,再也没有人毫无理由地打我骂我,但我发现自己很难和周围人建立亲密关系,很难去信任什么人。李天歆和周觅算是我仅有的好朋友,但最多就到好朋友这层关系。当初周觅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十分……十分震惊,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如何平衡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能做的只有拒绝。”
邱三桥强忍着脚上传来的刺痛,一点儿一点儿朝寻逸站着的位置走去。
“遇见了你之后,我有过两次濒死体验,每次我都是从你怀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安心。于我而言,你真的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寻逸换了好几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