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心中如何不知自己的行事不妥,不合如今的时宜。可是,“人生而平等,无贵贱之分”的理念早已根植在了秦朔的灵魂中了,哪里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呢?更何况,那些个小厮丫鬟们不过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秦朔更加狠下不了心去严苛对待。
秋桂瞧着秦朔的模样就知自家小主子没把自己的劝告听进耳记入心,心里轻叹一声,微微摇头后便起身收拾桌上的茶碗。
秋桂四岁便被父母卖进入侯府,一直在主院里干活。因着手脚伶俐,寡言守拙,便被秦夫人给看中,放在身边重点□□培养,后来便成了秦朔的贴身大丫鬟,跟在秦朔身边已然将近十年了。
被卖入侯府的时候虽然年幼,可是秋桂对幼年的记忆极为深刻。她见识过底层人民的挣扎求生,见识过诞生于苦难的罪恶之花,见识过世界那不为人知的黑暗面,因此她更加知晓自家小九爷的可贵。那金子一般耀眼的仁慈令人着迷向往,可更加令秋桂感到恐惧——这世道向来是善良的好人吃亏些的。
秦朔可不知道自己被自家小丫鬟当做了浑身冒着圣光的观世音菩萨,将几个顽小子赶走,又让秋桂退下休息,房间里便剩下了秦朔一人。
在窗边的小榻上斜斜躺下,秦朔清空心中杂念,双目呆愣愣地看向房梁,脑中思索着破局之法。只不过片刻,各种各样的想法、念头便如那长江之水,滔滔不绝,滚滚而来。
秦朔一时想,钱是个好东西,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倘若真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步,带上金银财宝和家人们远遁他国也是可以的。
可是秦家没钱。
除了御赐土地上的赋税,秦家的唯一收入来源便是南北杂货铺子了。至于旁的灰色收入,秦家大约是没有的——秦家是口冷灶,谁会来烧?哪怕秦家有这个能力为人谋个出路,人家也得要再三掂量一番——走了秦家的路子等于和文官集团割袍断义,除非是走投无路,不然任谁也不会想不开走秦家的路子进官的。
如今连南北杂货铺子都要保不住了,那么钱要从何而来?秦朔想着想着便从软塌上坐了起来,取了匣子里的炭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商”字。
古法制白糖?沙子造玻璃?银镜反应?大穿衣镜?混凝土?炸药?一硝二黄三木炭?
一连串的穿越发家致富的法子在秦朔脑中闪现,最终在纸上落下了“制糖”、“玻璃”。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人体摄入糖份后大脑会分泌大量多巴胺,这种神经传导物质可以使人体产生满足感和幸福感。人类对于糖份与甜味的追逐是天性使然。然而,在如今的大凤朝,糖却是个稀缺、甚至奢侈的东西。
就秦朔所知,如今世面上的甜味调料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蜜糖,二是饴糖。蜜糖取自蜂蜜,如今的大凤朝已经了专门驯化野蜂,人工养殖采蜜的“养蜂人”。饴糖则是麦芽糖,用发芽的粮食熬煮而成。
然而,无论是蜜糖还是饴糖产量都很稀少,寻常百姓家一年到头也尝不到甜味儿。秦朔上辈子吃惯了的白砂糖如今却是没影儿的事,就甘蔗这物种也是没见过。估计还在南方那瘴气缭绕的野林子里胡乱生长着并未被人发现。
秦朔挠头想着赚钱的大计,姜褐色的纸页上布满了他潦草的字迹。
末了,秦朔长叹一口气,自我赌气般地扔下手中的炭笔,心道,如今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自己上辈子竟似空活了三十载,穿越到这生产力落后的古代社会,竟然丁点儿劲儿都使不出来。说好的天选之子呢?说好的振臂一呼,八方来贺呢?
倘若自己不是投胎到了这镇北侯府,还不知道过得什么样的苦日子呢。秦朔一时心有戚戚,愈发坚定了誓死保住侯府、护住全家的决心。
将草稿纸团成一团丢进水盆里化成缕缕棉絮,秦朔重新取了一张空白的纸张,在上头写上了一个大大的“糖”字,下定决心要死磕白砂糖。只因“黄泥水制白糖”、“沙子烧玻璃”、“一硝二黄三木炭”是秦朔记得为数不多的“穿越发家致富秘籍”。
除了死磕白砂糖,秦朔一时半会儿间竟是想不出什么在不触犯律法的情况下能够快速发家致富的法子了。
啊.....律法。秦朔忽而福如心至:糖、盐......私盐.....
提起糖,秦朔不免会想到盐,想到大海,想到滩涂晒盐。可是,搞私盐是犯法的啊!
可是想起那相当于无本买卖的滩涂晒盐,秦朔的心一下子火热起来——那哪里是盐啊,那雪白雪白的盐粒子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金锭啊!
此时的秦朔正在违法乱纪的危险边缘反复横跳,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瞪着半空,那魔怔的样子直把端着点心进屋的秋桂给吓掉了魂。
“小.....九爷.....”秋桂蹑手蹑脚地走到秦朔跟前轻声低唤,生怕自己一个大气会把秦朔的游魂给惊跑了。
秦朔正沉浸在天人交战中,心中想着那赚钱又掉脑袋的买卖,一时间竟然没有察觉秋桂的靠近,对于秋桂的呼唤更是毫无回应。这模样,可把秋桂急死了,心道,坏了!小九爷定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了心眼,得赶紧禀告侯爷、太太去!
就在秋桂着急之时,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自窗外传来打破了一室的焦灼寂静。
“小九爷!”一道欢喜雀跃的声音当空炸响,直把正在暗搓搓想着干坏事的秦朔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作死了!规矩都吃狗肚子里去了!”秋桂弯月眉一凛,眼中射出刀子般的寒芒,大跨步走到屋外,叉着腰冲外头两个咋呼的小厮发作一通,让他们噤声仔细着。然后立刻转身回屋,伸手探探秦朔的额头,又捻了地上的尘土捏捏秦朔的耳垂,口中念叨着,“莫怕,莫怕,无事,无事。”
秦朔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秋桂用土法子给自己叫魂收惊,只哭笑不得道,“秋桂,我不是小孩儿了。”
秋桂瞧着秦朔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终于聚了神,心里才松了口气。这厢放下心中的担忧,便想起外头两个咋呼坏事的小子来,心道,小九爷的这院子是该整顿整顿了。小九爷是个和善人,那便让自己做个黑脸的,再不给下头的小子丫头们上上规矩,那骨头得要轻飘到天上去了。早晚给小九爷惹下祸事。
“外头是什么事?”秦朔将外头的两个小厮叫进屋。
“回小九爷,是前头来了喜事。”两个小厮被秋桂给治了,这会子没就像剪了翅膀的家鸡,老实极了。
“喜事?”秦朔想不出秦家如今还能有什么喜事。
“据说是圣上又下了赏赐,有好些珍贵药物,那人参足有小孩儿胳膊粗,怕不是千年的人参精。”那小厮并未亲眼看见传旨现场,只道听途说了一些细枝末节,便迫不及待地跑来秦朔的院子报喜。原想得些主子的赏钱,却没想,赏钱没有,反倒吃了一通排头。
“听说,圣上这次还专门点名了咱家的小九爷,专赐了许多宝物。”另一个小厮补充道。
闻言,秦朔微微蹙眉,他着实想不出那位皇帝陛下又是闹哪出。估计秦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因为他的一顿鲜香麻辣的毛血旺,侯府小人们辣得通红的鼻头和眼眶给暗中的探子以及最高位上的那位带来了怎样的遐想猜测。
正想着,前院里正式报喜的小厮来了,手里头端着红绸缎覆着的托盘,估计就是那专赐给秦朔的东西了。随着报喜小厮一道来的还有秦朔的大哥,镇北侯府世子秦初。
秦朔瞧着大哥脸上喜气洋洋的模样,心中不禁无奈一笑。自家这位大哥对皇家抱着极其不切实际的幻想,宛若苦苦等待负心丈夫回头的下堂妻一般。那位稍稍给秦家些好脸色,他就能欢欣鼓舞得宛若过大年。
压下心中的吐槽,秦朔跳下小榻,穿好鞋袜,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迎上自家大哥。
“小九,快看,都是上好的药材。”秦初喜滋滋地揭开红布盖,为秦朔展示所谓的御赐之物。
“据那刘公公所说,这些可是陛下专程指派送给小九你的!”秦初一副与焉共荣的模样。
“刘公公?”秦朔也不认得那些个珍贵药材都是什么,反正最后熬煮出来都是一锅黑水。秦朔反倒很在意大哥口中的刘公公。据秦朔所知,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刘公公就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刘满了。
“正是那位!”秦初喜滋滋道,“刘公公可是陛下的心腹。”在秦初看来,陛下点自己的贴身大太监来送那御赐之物,那是对秦家的荣宠啊!
秦朔撇开眼,不去瞧他哥喜上眉梢的样子,他担心自己看着忍不住泼人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