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回想活着的这二十年来,从有记忆起他就待在澄岚心教中,由师尊韩昌乐抚养长大。年幼时他问过一次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师尊只说是在主峰山脚下捡到的他,并不清楚他的身世来历。
叶折瑾信了,也没做过多怀疑,的确,这么多年从没人上门来认亲。
可现在,周宛萱跟他说,他是去世的魂魄附在新的肉身上,这难道不是夺舍的邪术吗?
这时,周宛萱凑近,在他跟前嗅了嗅,羡叹道:“真好啊,你这具新肉身可是凝集天地间至纯至粹的灵气铸成的呢。嘻嘻,要是我也有就好了,虽然做人很痛苦,但做鬼真的好无聊呀。”
叶折瑾忽视她后半句的抱怨,抓住她话里的重点,急切追问道:“灵气铸成?我不是夺舍吗?”
周宛萱觉得好笑:“你如果真是夺舍,就不会这么无知啦。”
叶折瑾:“……”
周宛萱又道:“看你魂魄的凝集程度,少说也得有七百岁了,怎么看都是个老头子。”
叶折瑾略有不服,弱声辩解道:“我才二十。”
话虽这么说,他仍是暗暗心惊。前七百年的记忆他一点没有,骤然得知自己是已死之人转生的真相,心绪不谓不复杂。
但他并非不能完全接受。或者说,这段时日他认识季雪满后,经常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产生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做梦也都是和季雪满有关,他就该猜到他的身世并非像韩昌乐说的那么简单。
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和季雪满相识。而且,如果梦境是他的亲身经历的话,他前生和季雪满应该还是亲密恩爱的恋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叶折瑾心头忽然畅通一大块,怪不得他会对季雪满一见钟情,怪不得季雪满会纵容他的胡闹纠缠,原来他们本就是一对儿……
如果不是他还被绑着困在破寺里独自面对女鬼,叶折瑾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在地上扭成麻花。
但他此刻仍是面无表情的镇静,看不出丁点儿心底乐开花的兴奋。
周宛萱向后退去,飘到右边的罗汉金像上懒洋洋地倚靠着,开始问正题:“你是转生之人,还有修为在身,必定不是余芊芊的凡人夫君。说,你是谁?还有那个同你一起被抓来的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是谁?”
叶折瑾没打算瞒她,直接说道:“我乃澄岚心教弟子,受原安城城主所托,来处理城内女鬼作祟一事。”
周宛萱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倒是坦诚!上来就自爆身份,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叶折瑾笃定道:“我听过你的故事,你本性非恶。”
“呵,你是想说,我是个善良的鬼?”周宛萱自嘲道:“你可知我索了多少人的命?你一个正道修士,能容得下我这种作恶多端的鬼吗?”
叶折瑾垂下眸,声音有些闷:“我主动来见你,非是相信余达的一面之词要除掉你,也非是对你不管不问任由你继续作恶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如果你信任我的话,我会请无量佛教的佛修为你超度,度你轮回。”
周宛萱嗤笑道:“你两边都不得罪,站在中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想的倒是美!是,你说的没错,我为人时信善,但人善被人欺,被碾压、践踏,毫无尊严地死去,这就是现实!所以我变成了厉鬼,恶毒阴狠、杀人无数的厉鬼,你想超度我,你凭什么?”
叶折瑾认真回道:“我知你经历过的苦难。我没有要劝说你放下仇恨,我没这个资格,但我想和你说……”
“说什么?不!你不知道!”前一刻看起来还与正常人无异的女鬼瞬间狂暴,蹭地闪现到叶折瑾跟前,冰冷十指暴力抓起他的前襟,目眦欲裂双目猩红,青黑分裂的鬼纹从耳根快速蔓延至在苍白的面颊。
周宛萱笑了,笑容凄惨又阴森:“你想说你知道我遭遇过什么是吗?你想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对吗?不!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啊,我杀的。”
叶折瑾不慌不乱,却对她的话产生疑问:“死了?可我听人说你是在嫁入郑家的当晚就……”
“哈哈哈!看吧,你根本就不知道!”
周宛萱突兀大笑打断他,两行深红血泪从眼角缓缓滑落,一字一句怒诉道:“嫁入郑家当晚我还没死,那两个贱人早就有更恶毒的计划!他们连夜把我送到这间城郊的南伦寺,寺里有不少和尚,你以为是送我来休养的吗?和尚都是假的啊,都是假和尚!”
“他们就是奸污我的贼人,一个不落全在南伦寺!”
周宛萱尖声道,几乎要穿透耳膜,叶折瑾却忽略了难受,只剩震惊:“这么说,当初你遭遇意外是郑承耀……”
“对,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周宛萱忽地松开手,像是泄了力,游魂似的在佛堂里飘来飘去,没有方向。
她的声音忽远忽近:“那两个贱人,我没去报复他们,他们却想着先除掉我以绝后患为他们的爱情铺路。尤其是那女人,直接杀了我还不满足,先是利用我给郑承耀赚足了好名声,再把我扔到这里供那群畜生侮辱泄欲,这就是城里人口口称赞、宽容大度的正妻呀。”
“哦,对了。”周宛萱回过头,指指叶折瑾座下的蒲团,笑嘻嘻道:“你坐的那个地方,那群畜生也有奸过我哦,你不嫌弃吧?”
叶折瑾心里忽像堵了块石头,喉间发涩说不出话。
周宛萱也不在乎他是否回答,飘到他正前方,双手拎起裙袂,左摇右晃轻快道:“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吗?就这裙子底下,撕裂了,全是血呢,嘻嘻。”
叶折瑾抬眸看向她。
周宛萱忽就敛了笑,眨眼间俯身弯腰直逼他面前,漆黑的瞳孔里恨意滔天,咬牙切齿道:“你说啊,正道小修士,你想超度我,凭什么啊?”
叶折瑾深深呼吸,没避开她的凌厉直视:“你的经历,确实比我了解到的要悲惨得多,我深表同情,但我还是想请你听完。你是否还记得你曾掳来的一个名叫刘才的男人?”
周宛萱没想到叶折瑾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愣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不耐,语气不善道:“没有!”
叶折瑾似是没听见,继续问:“你记得吗?”
周宛萱恶狠狠斜剜他一眼。
她冷笑道:“怎么?你是要替他报仇吗?”
叶折瑾摇头道:“不,我不认识他,但我前不久认识了他的妻子。”
周宛萱不明白:“他妻子?关我什么事?就算我把她丈夫掳来,也放他回去了!我承认,那刘才确实和其他掳来的男人不太一样,没做过对不起他妻子的事,也抵抗住了我们的威逼利诱,算是合格,所以我留了他一命。”
“留他一命?你确定?”叶折瑾对此不敢苟同,将孙梦梦的遭遇全部告知她:“你放刘才回去,而他已被鬼气侵噬命不久矣,他父母不是好的,气死刘才、逼他妻子做冥婚,对外宣称他妻子随他殉情,实则是将人囚在府中羞辱打骂,强迫她与刘家众多男丁发生关系,只为生出孩子记在刘才名下算作留后。我不清楚你说的留他一命,就是这么个留法?”
乍一听到有个女子和自己一样受歹人奸污,周宛萱先是怒从心头起,随即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还真脱不了干系,这股火气又变成了尴尬、愧疚和烦躁,脸色难看道:“我掳他来时,他还没和他妻子拜堂成亲,我又不知道他死了后他妻子会这么惨。”
叶折瑾听出她话里推脱责任的意思,就事论事地讲:“刘才妻子的不幸,归根究底是刘家丧尽天良。但是她本可以逃离刘家的魔爪,和刘才幸福安稳过平淡的生活,如果你没有掳走刘才并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话。”
周宛萱握紧拳,急道:“那你要怎样?人已经死了!再说,刘才就算抵抗得住一时的诱惑,能保证他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他妻子吗?他有那样恶毒的家人,他妻子嫁给他受尽磋磨只会是迟早的事!而且我说过了,我留了他一命,在他两次没中套后我就让我的手下把他送回去了!”
“你的手下?也是鬼修?”叶折瑾想起孙梦梦说的,刘才面对的是一群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