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书仍是一袭青衣,他身边的宁丹戚却是一身道袍,在跳脱的少年郎身边被衬得格外朴素稳重。
“前辈今日风姿、绰…出众!令晚辈心生敬慕。”他下意识想夸赞风姿绰约,但转念一想那本是形容女子之美,安在朱怀璧一个男子身上实在不妥,话到了嘴边突然打了个弯,连宁丹戚都不由多看了廖云书一眼。
倒也不怪好友会险些失言,实在是朱怀璧今日较他们初见时大不相同。凭心而论,宁丹戚并不觉得这位朱前辈是男生女相,相反他生得英姿俊逸,仪表堂堂。初识虽也是一袭红衣,却不似今日这般耀眼的火红,似烈焰中涅槃的凤尾,衣摆处绞了金丝闻着鸟雀的纹样,显得格外耀眼华贵。而他一头青丝未束,只用发带松散拢在脑后,平添了两分难以言喻的妩媚。
“两位少侠也是风度不凡,今日想必能收获不少佳人的花灯,做一做这七夕佳节的‘状元郎’。”
崇阳城中的七夕佳节,一办便是四五日,江南的少男少女含蓄,固有将心意书写在花灯之上的习俗,借此传情。到了最后一日,常有人收集起散落的花灯,评一评那户公子小姐收获的花灯最多,也评一评这花灯状元郎。
“朱前辈也听说过这习俗?”廖云书长于西南,那里民风开放,未曾有过这江南烟雨的含蓄,初听时还觉得十分有趣,没想到久居北境的朱怀璧竟也听过。
“略有耳闻罢了。”
“前辈见识渊博,若是有幸,晚辈倒想和季兄比试一二。”少年人胜负心强,只是他身为晚辈,自不可能和朱怀璧去比,便突然提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季玉朗一句,但话里有话,指的却不知是这风流韵事,“好在戚哥今年不能参加了,不然连这点彩头都没了!”
和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少年人不同,宁丹戚是睢阳宁家的长房嫡孙,又是天元五剑的传人,说不清是多少春闺少女的意中人。
“哦?宁少侠有事在身?”朱怀璧闻言看了宁丹戚一眼。
“戚哥的师长与师兄弟近日快到了,天元道派自有落脚之处,戚哥也不好辞了师门尊长随我们回别院享乐。”一旁的廖云书心直口快,替他答了。
“那是自然。我也久仰庄道尊和天元五子威名,还要烦请宁少侠替我们代为致意。”
“晚辈自当转达。”
廖云书挽过宁丹戚手臂,打断了他和朱怀璧的客套话,吵着要宁丹戚带他们逛一逛。
盛夏时分,已用过了晚膳,天色却并未完全沉下来。
繁华的街市之上早早点上了灯,一派喜迎佳节的氛围。而身在其中,即便不情不愿如季玉朗,也难免被这股欢愉所感染。这样热闹缤纷的场景,若放在十多年前他或许会不屑一顾,但此刻却是让他有些许怀念和感伤。丹州十年,他几乎要忘了京城的繁华耀眼。
这样的热闹,对于少年人来说充满了诱惑。
朱怀璧走得极慢,不一会儿便和两个少年拉开了距离,宁丹戚刻意放慢脚步,和他并排走着。
或许是处于年长者的稳重,又或许是体力不济,让他看起来对周遭的热闹都似置身事外一般无甚兴致,视线微垂一副随时要睡过去的困倦模样。但宁丹戚却有种说不出的直觉,朱怀璧的兴致寥寥必有其他缘由。
“前辈看起来很是疲惫?”宁丹戚并不似廖云书那般单刀直入,他随自己父亲,说话都比旁人谨慎三分。
“我年纪大了,不比你们少年人,凑不上这热闹。”
“前辈看着正是盛年,怎会生此想法?”宁丹戚估摸过师徒俩的年纪,奈何朱怀璧容貌惑人,让他有些拿不准,正巧对方提起年岁,他便借机问上几句。
朱怀璧并不避讳答了:“比起令尊,我倒是小上几载,但说句年岁大了倒也不出格。”
“既是如此……”宁丹戚心中估摸了个大概,一扭头便见朱怀璧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颇为玩味,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转头避开了对方的双眼。
“宁少侠还有什么想问的?”
“是晚辈冒犯了。”事到如此,他便明白朱怀璧已听出他方才的试探之意,既被点明,他便也不好再明目张胆问些什么。
“前辈、戚哥!你们怎么走得这样慢啊,我和季兄险些把你们看丢了。”廖云书双手提了几个花灯回来,他身后跟着别别扭扭提了一个花灯的季玉朗,一跑到跟前,少年便忙不迭将拿不下的花灯塞了三两个到宁丹戚手里,待手上有些空闲了,才单独提了一个雅致的莲花灯递到朱怀璧面前,“前辈,给!”
少年郎的笑容干净纯粹,只一眼便知他未曾经历世间险恶阴诡。
朱怀璧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轻拍了拍少年的额发,目光中尽是温柔。
忽听得身边竹枝断裂的脆响,廖云书微红着脸跳开,眼神不知所措地到处乱飞就是不敢直视,丝毫没注意到站在他身侧的季玉朗一下将手中花灯的竹骨捏断,瞪着朱怀璧,眼神晦暗不明。
朱怀璧的手顺势往旁边一移正落在季玉朗颊边,他以手背轻轻碰触面前人的脸颊,意味深长说了一句。
“下不为例。”
季玉朗双目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连宁丹戚都察觉他有些过于激动了。好在廖云书终于过了那阵害羞劲儿,他没看到师徒俩方才的动作,还以为朱怀璧那句话是说给他的,连忙摆手解释道:“前辈别误会,我没有责怪前辈的意思,只是……许久没有这样,故而有些不习惯,幼时我爹娘也常这样,后来大了便没再……”
廖云书已过了束发的年纪,那样亲昵的爱抚只在他刚记事不久时常有,后来长大成人了,这样对待幼童的亲昵举止便少了。他并不排斥,只是没想到朱怀璧的亲近,故而有些意外和害羞罢了。
“是我唐突了。”朱怀璧收回手,顺着廖云书的话圆了过去,没再提方才之事。
“没事、没事!前辈,我们去放灯吧!”
一行四人在河边放灯,惹得周遭年轻姑娘们频频侧目。
“拿着。你手里那个不好放到河中飘着。”朱怀璧将手中的莲花灯递过去,季玉朗一扭头断然拒绝了。
“无趣,不放。”
廖云书拿着借来的毛笔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递给谁,最后还是觉得朱怀璧更好说话些,把笔往前递了递。
“前辈替季兄写吧,季兄想是脸皮薄,当着师父的面不好写。”
朱怀璧却摇摇头,捧着那什么都未写的花灯走到河岸边,点燃后轻轻放入河水之中。
“这祈愿花灯前辈真的不写点什么?”廖云书一手托着自己已许好愿的花灯走过来,“要不我再去给前辈买一个。”
“多谢,只是不必了。本就是个念想,当不得真……”
廖云书摸了摸头,朱怀璧说的话是没错,他虽也没把这花灯祈愿当真,左不过就是写了图个喜庆的彩头,一时间也不好接朱怀璧的话,便只尴尬的笑了几声。
宁丹戚说的那馆子在城西,出了西城门十几里之外便是四方门的别院所在,而别院以南不远便是历年武林大会举办之处,从那里去倒是方便。
往西城门那边去要过一座桥,因桥上能看到河中花灯簇拥之景,故常有人驻足。本也是寻常,但偏今日那里有些不寻常事,一个醉醺醺的乞丐竟躺在那长桥边上,占了不少公子小姐观景的地方,赶也赶不走,那些闺阁少女不好跟个乞丐置气,都躲得远远的。
倒有些公子哥想充一充英雄好汉上来赶人,那醉乞丐却不知有意无意,摇摇晃晃叫人抓不着。
廖云书几人本是不打算看这‘热闹’,但见那醉醺醺的乞丐躲了两人拉扯,还不经意伸脚险些叫一个气急败坏的男人绊进河里,突然就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