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在仰视隋风,可任谁看起来,都会觉得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个。
隋风感受到施临卿的目光慢慢从自己脸上划过,那是一种挑选商品似的、让隋风感到很不舒服的打量目光。
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条件,从家世到年龄,从外表到性格,甚至从交际圈到个人爱好,每一项都在此刻转化成了一串冰冷的数据,供施家权衡挑剔。
可他没有资格提出抗议,正如他们此刻正在耐心等待着施临卿的评价和回应,却毫不在意隋风是怎样想的一样。
并没有人像刚刚询问施临卿那样,问过他一句,“你觉得怎么样?”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沉默半晌的施临卿终于发话了。
“长相倒还算过得去。”
他的视线缓缓掠过隋风俊秀又不失少年气的脸庞,给出了一个稍显违心的结论。
岂止是“过得去”而已。
受益于母亲的混血基因,隋风的五官深邃又立体,轮廓也极为分明,无论是五官比例还是身材比例,都完美契合了美学对于人体比例的评判标准。
但与此同时,他又生了一双圆润无害的眼睛,配上颜色稍浅的琥珀色瞳孔还有天生微卷的发梢,更显得纯真又清澈。
即使他此刻神情畏缩,仪态也不尽人意,但施临卿依然不得不承认,对上这张脸,任谁也没法违心地说出一个丑字来。
隋风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就是欲抑先扬吗,他都懂。
果然,听别人讲话,重点永远在于后半句——
“就是性子太怯懦了些。”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验证这个结论似的,一听见他的话,隋风的头顿时垂得更低了。
隋兰若这时也顾不上别的,连忙道:“不是的,隋风平时不是这样的,就是今天太紧张了而已!你们要是嫌他性子不好,我这就把他带回去好好管教,让他改,一定让他改掉这些坏毛病,改到让施先生满意……”
她越说着这样的话,施临卿的眼神就越冷,直到最后,她看着施临卿那面若寒冰的脸色,终于察觉到不对,讷讷地闭上了嘴。
施临卿看了眼低着头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此刻应该已经难过至极的隋风,毫不客气地对隋兰若道:“有你这样‘管教’,他的性子会好才是怪事。”
隋兰若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驳斥回去,可总算还留有一丝理智,接收到顾曼纭安抚的眼神之后才将将忍耐了下来。
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提醒着自己,这里可是施家,这人可是施临卿!绝不能得罪这人,否则他们一家人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施临卿才懒得理会她听见这话之后作何反应,直截了当地赶人道:“我和他单独聊,你们出去。”
这命令般的语气让顾曼纭眼神一暗,但很快她就又露出了温婉又随和的笑容,亲昵地拉上了隋兰若:“走,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首饰柜。你之前送我的那些珠宝,我都好好收藏着呢。让两个孩子自己好好聊聊吧,咱们做长辈的在这里听着看着,他们总归是会有点儿拘束的。”
隋兰若一步三回头,生怕隋风表现不好把这门婚事搞砸,还试图用眼神警告他好好表现,但终于还是被顾曼纭拉走了。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隋风和施临卿两个人,施临卿依然言简意赅,还是那副命令般的生冷语气:“坐。”
隋风看了看施临卿面前的沙发,谨慎地选择了一个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来,双手还规矩地放在膝盖上,活像一个下课后被老师喊到办公室训话的学生。
施临卿见他坐得这么远,姿态简直如避虎狼,顿时有些不悦。
就在这时,隋风悄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被施临卿捉了个正着之后,又稍显慌乱地收回了目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地扮演一个木偶。
施临卿:“……”
算了。
他今天第二次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只是一个胆小又怯懦,痛失双亲之后被强势的亲戚拿捏得死死的年轻男孩儿而已。
如果说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可能就是……在世界上千千万万的可怜人中,他是比较漂亮的那一个。
施临卿对他的悲惨过去不感兴趣,对一个陌生人更不会有什么富足的同情心,但是也没兴趣恃强凌弱,把一颗被迫卷入这场乱局的小白菜吓破胆子。
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他们都是完全不匹配、不合适的。
但他们又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
“我不需要一个配偶,也不想要这段联姻。”
施临卿开门见山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果然见隋风抬起了头。
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毫无躲闪的对视。
施临卿确定了隋风跟他抱着同样的心思,便转过头,不再看那双清澈得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眼睛,继续道:“但出于一些原因,我现在又不得不选择一个订婚对象。”
“如果你愿意跟我订婚,并偶尔配合我出席一些场合,我也能保证,在你大学毕业、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之前,我们可以顺利解除这段关系。”
“同时,作为补偿,我会给你一笔钱,或是答应你一个条件。”
后面那个选项,是施临卿临时起意加上去的。
在刚刚见识过隋兰若对隋风的态度之后,施临卿想,比起金钱,隋风应该会更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自认为这个条件足够有诱惑力,尤其是对一个刚刚成年、无权无势、家产都被亲戚把持着的小可怜来说。
毕竟,有些人不去争,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因为不敢。
然而,隋风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声音依然怯弱,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