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水拆开信封一看,里面就四个字:爷爷病逝。
信是一个月前寄出来的。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古怪的表情,要说那是一个笑吧,又颇有冷意,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极深层的情绪,让他嘴角的弧度刻在脸上像一道裂痕。
马关山觉得……他还是不笑正常点。
杜若水收好信,又抬头扫向挂在外面那些牌子。
马关山忙道:“您还想买点什么?”
“我要回家了。”
马关山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是得添置点东西。”
“但我不用你挂在外面这些东西,我要你这儿最贵、又不能摆在外面的东西。”
“厉鬼、精怪、僵尸。”
“越凶越好。”
第二天早上,黎明时马关山送走了杜若水二人,后脚又迎来了牟七,牟七听说杜若水要把一批行尸易手给他,自然一百个答应,没半点不情愿——他知道杜若水的尸都不好找,所以都很赚钱。
他们自然而然说起了杜若水。
马关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牟七口中却说出了他从没想过的一点。
“你觉不觉得,他这人太邪乎、也太不寻常。”
“说他有本事,有些手段却来得诡异,压根不像道家正统,也不像佛家,不像苗家……”
“他姓杜……”
“会不会是二十多年前江西杜家的人?”
马关山一愣,敲烟斗的动作停下来,“怎么可能?”
“杜家莫说是人,就是鬼,当年也给杀得一只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存稿了……大家,懂?
第5章
杜若水是离开村子以后,才意识到那个地方原来是一个笼子。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都不知道外面更大的笼子也是笼子。
那笼子是一口黑色的、冰冷的、狭窄的棺材。
打从有记忆以来,他就生活在里面,每天睁开一双眼面对的就是棺材板,无数个日子里分不清晨昏昼夜,闭眼的时候是黑色,睁开眼的时候也是黑色。
打从有记忆以来,“非人”这两个字就是名字外与他最贴近的注解,事实上,给他名字的石青山说:“你是个半人半鬼的东西,本来魂都到了冥府,又渡弱水回来,所以我给你这个名字。”
像他这样的半人半鬼,生来见不得光,得用尽量多的阴气掩盖自身气息,不然泄露出去,给鬼差发现了,要勾他的魂,将他带回弱水里溺死。
于是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有一间屋子,屋子只有三堵墙,没有门窗,靠墙供奉着牌位和祖师爷画像。没有床,只在院子里摆了十几副棺材,最中央的棺材从不给死人用,是留给他的。
他一度对石青山说的话深信不疑,懵懂中他以为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亲人?至少是这世上第一个与他有联系的人。
起初,孩子只知道学着接受这个世界,而不会怀疑这个世界。
是以他每日过着这样一种生活——听到鸡叫,从棺材里醒来,推开留了条缝的盖子爬出去,给屋里的灵牌和祖师爷上香、洒扫,偶尔也擦擦别的棺材。等石青山送饭来,馒头、稀饭、咸菜、苋菜、芥菜……各种各样的菜,不变的是每日早晚饭必须得吞一口香灰、喝一杯灯油。石青山说,这也是助他增益阴气的方法。
这两样东西的味道很怪,难以下咽,不过久而久之习惯了,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吞咽入腹。
吃了饭,石青山会留下教他一些东西,上午识字、看书,下午习武、扎马步。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石青山要走了,那也是一天中他最惶恐的时候。
对方转身走出去,合上大门,落了锁,脚步声远去……他发现这地方静得可怕。
他忍不住想:外面是什么样子的?石青山要去哪儿?
可是他不能跟着去,石青山叮嘱过,他出去了,很可能被鬼差抓走。
有时为了消磨这种恐惧和好奇,他会去找其他棺材,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哪怕那些人不动,也不爱说话,他也能对着他们看上好半天。
除石青山以外,他最早认识的就是死人,各种各样的死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睡前得再给那些牌位和那三位祖师爷上香,然后进棺材躺下,阖眼,陪伴他的又是黑暗和死寂。
日复一日,不曾有丝毫变化,那时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直到一天,他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哈哈哈”——“砰砰砰”——
四堵高大的院墙上只有一道漏窗,被雕刻成一条金鱼的纹样,每一鳞片都是窗户的孔,却从里面用一道石板封上了,并不发挥窗户的效用。石青山不允许他接近,更不允许他窥看,他说鬼差无孔不入。
日前,他发现那块石板不知怎么掉落了一块碎渣下来,窗上漏出一个小洞,映出一角外面的景象,是绿色的。那天他瞅着那点漏出来的绿色看了很久,后来小心翼翼地过去,心想我只是把它封上,不能叫鬼差趁机往里头偷看。他从地上捡起那块碎渣,凑过去试着重新拼上,抬眼飞快地往外面觑了一眼——外面有一棵树,又高又挺拔,叶子是细长的、尖尖的,很漂亮。
再后来石青山来了,可他并没有发现这件事,他也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