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找到阿花。”
“现在,阿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脸贴在杜若水怀里,杜若水感到那里的衣料湿了一块。
“我让爷爷把全村人都叫来,帮我找出是哪些人干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不肯……还说我……”
纪云镯站直了腿,从他身上离开,晨曦微微映亮他脸上的水光。原来他真正哭泣时不会发出多大声音,眼泪从他眼角涔涔而落,无声无息。
杜若水走近一步,想为他拭泪,纪云镯却低下头。
“我讨厌他们,讨厌这儿,也讨厌……爷爷。”他低声说。
“阿哥,还好你回来得及时,不然,就看不到我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喉咙里的泣声都压下去,再抬起头时身上的悲伤和愤懑淡了一层,语气也平静下来。
“我要离开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道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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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水的性癖和常人不一样,目前他对不着寸缕的云镯:= =
但对有体温和香味的云镯:- -!!!
第18章
原来村长在省城结识的一位友人近日特意到访,言说下个月她将安排家中幼子去南京求学,无奈其生性腼腆,此番离家千里,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家里有好些个仆从跟着,依然抗拒畏缩,毕竟临了仆从也不能跟他一起进教室,于是说什么都不肯动身。她想到村长家孙子与自家孩子年纪相仿,过往听村长言谈间提及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便提出让纪云镯陪同一起去读书,给自家孩子做个伴,南京那边学校的名额和路上所需费用她来出。
读书的学费村长出得起,难的是去南京那边的门路和关系,如今现成的青云梯送到跟前,欢喜还来不及,哪儿有不应允的?
他的孙子进城读书,还是南京那种繁华的大都市,只消去里头好生蘸一蘸,回来也就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了,那是给他们老纪家挣脸面,光宗耀祖啊!
敲定此事后村长转头告知纪云镯,纪云镯起初也忧虑以至于退缩。一是他从未出过远门,虽然心向往之,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想到要离开熟悉的村子和爷爷的庇护独自去到陌生的大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瞬时涌上心头的只有胆怯。
二是……他实在不喜欢读书,这些年他就没在学校读过几天书,多数时候都是爷爷在家亲自教他,爷爷平日里对他千般疼宠,万般迁就,唯独在读书上对他耐心尽失,时常给他摆脸色,训斥、惩罚他。久而久之,他对读书也厌烦了,知晓自己没什么天赋,不但不算聪明,还可以说愚笨。去大城市的大学校读书,他能读出个什么书?只怕浪费爷爷的钱,还给爷爷丢丑。
三是——杜若水。
他走了,那不是见不到杜若水了,杜若水又该怎么办?
这些年他知道阿哥脸上不露,嘴上不爱说,可对他很好很好,很不同。从杜若水身上他充分体会到,人的行动往往比言语更真实。
只是他到底禁不住能去外面走一遭的诱惑,哪怕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看也好,要是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他也不甘心。再加上后来出了阿花的事儿,纪云镯看村里每个人都像在哄骗他,一转头都在背后笑话他,说不定他们肚子里都有阿花的碎肉。
于是他答应了。
果然……杜若水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差,眼下他宣布了这个消息,对方整个人似滞住。杜若水的眼睛尤其黑,深潭般映照着周围树影,此刻眸光破碎黯淡,沉入树影深处,纪云镯方才意识到杜若水看他的目光里总保留着一分温度,这会儿那温度也凉了,对着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睛,竟有些叫人望而生畏。
但他不怕杜若水,他知道对方这是难过了,跟着心慌起来,该怎么安慰阿哥?
纪云镯想到阿花,再一次扑上去抱住杜若水,这次他努力蹦跶了一下,整个人挂在杜若水身上,手系着他的脖子,腿绊着他的腰,抬起头去蹭他——过往他也爱用自己的脸去蹭阿花毛茸茸的脑袋。
“阿哥,不怕,我会回来的。”
“你在这儿,爷爷也在这儿……”
“你等我。”
纪云镯的话语又使杜若水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时纪云镯也不管不顾冲到他面前,明明是比他小比他弱的人,却抱着他试图给他安慰。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看穿他的恐惧?
是不是那时就该决绝地推开纪云镯?就不会有今天……有此时此刻这等难言的感受。
赶尸匠里有一对从巴山来的兄弟,他们会使一种叫铁蒺藜的武器,一种满是尖刺的铁疙瘩,撒一把出去,保管扎得血肉之躯皮开肉绽。他感到此时自己心脏里就像塞进了一团铁蒺藜,扎在最深处滚了一圈,生生剜走了一坨肉。
纪云镯紧揽着杜若水,可这个姿势还是叫他不可抗力地往下滑,他吊着杜若水脖子,对方只有跟着不断低头,一张脸无甚表情地朝着他,不给任何反应。纪云镯感到自己逐渐泄了力气,双腿也夹不住杜若水的身体了,是不是该松手了?不然阿哥脖子也会疼吧……可他又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心,死撑着一口气不肯放,直到这口气绷到极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狠狠一坠,他惊呼一声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身后却有一只手抵着他的腰,往上捞了他一把,将他扣进自己怀里,再收紧手臂拢住他。两个人便完美地相契合了。
杜若水在他耳边吐露了一个字:“好。”
*****
杜若水回来的实在及时,第二天就是纪云镯启程离开村里的日子。
村长将送他和行囊一起乘牛车进城,去和另一家人会和。
牛车一大早停在村头的水坝边,许多人都聚集过来,或许是为了送行,或许是为了凑份热闹。
杜若水也来了。
他一来,倒没人赶他,旁人无非觉得新奇,瞅着他多议论几句,又避讳他,从他身边让开,叫他左右空出了一大片,独自杵在那儿显得极出挑。
杜若水举目望过去,看着纪云镯了便是一愣,他今日竟改头换面换了副模样,剪短了十多年以来的长发,换下了从小穿到大的苗女裙装,着一袭蓝色长袍,外罩一件青马褂,衬得人韶秀干净,甚至有点文静。走出去却绝不会被错认成女儿身。
这个样子的纪云镯既陌生又让杜若水感到新奇,不错眼地盯着瞧。
纪云镯似察觉到了,抬头看过来,遥遥对上杜若水的目光,他第一反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躲闪开去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发尾,不多时又抬眼看过来,弯起眼睛笑着朝这边摆摆手。
没有人会认为纪云镯这是在给杜若水打招呼,倒有不少人以为纪云镯在对他们笑,好几个和他同龄的人也做出了回应。
接下来村长带着纪云镯和一些前来送行的亲友寒暄了一阵,众人帮忙把纪云镯的行李一一搬上牛车,爷孙俩在牛车后面坐好了,前头赶车的人拉动绳子驱使牛车前行,纪云镯侧坐在上面,又撩起眼皮向杜若水飞快地扫了一眼,即刻收回目光垂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