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滴在陆卓脸上,正在走出巷口的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枝头上的芙蓉花。
院墙内娇艳欲滴的芙蓉在枝头乱颤,陆卓驻足看了半晌,才咧起嘴角笑了笑,心想自己真是傻了——竟会把这花和裴翊联系在一起。
莫说现在,即便是那人尚身量纤细的少年时,一旦蛮横起来也是军中众人不敢招惹的小霸王,哪里同这枝头上娇弱美丽的花朵相像。
摇摇头,陆卓笑着收回视线抬步往巷外走去,将芙蓉花扔在身后。
好似七年前他毅然离开塞北,将裴翊扔在身后。
第3章
禁军有守卫皇宫的职责,每七日轮一班次,这几日便轮到陆卓进宫当值。
他一早来了值房,先打个哈欠坐到桌边,翻过桌上的茶碗,给自己倒了一碗冷茶。
值房的兄弟见他来,殷勤地凑到他身边,给他捏肩捶腿。
“头儿,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头儿,你吃过早饭没有?”
“头儿……”
陆卓对他们的目的心知肚明,伸手取下钱袋,随手扔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人。
“别卖乖了,这月的薪俸都在这里,想吃什么自己唤人去买。”
当值的长官给手下人加餐算是禁军轮值的一个陋习,是以前那些有钱子弟留下的,倒苦了陆卓这没钱汉,每月的薪俸喝酒都不够,还要给这群兔崽子加餐。
陆卓边喝茶边摇头。
‘兔崽子’们兴高采烈地拿过陆卓的钱袋子,打开一看,立即瘪起嘴向陆卓说道:“头儿,你这才几十文。”
陆卓放下茶碗,向众人得意地笑着:“几十文怎么了?够我喝两壶酒了,你们要是不要,若是不要给我还来!”说罢便伸手去夺。
他可是真能做出把钱拿回去这种事的!
‘兔崽子’们连忙护住手中钱袋。
要要要!怎么会不要呢?加只鸡好歹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众人拿着钱袋,在心里数落陆卓抠门,但也知道没办法,谁叫禁军十八个校尉,就数咱们这个最穷。
众人正嘀咕着,一长挑身材,容貌清秀的禁军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抱着把纸伞走进值房,向众人笑道:“兄弟们莫要为难头儿了,今日我帮各位加餐。”
他将食盒递给众人,这群人立即打开食盒,待见到盒中有‘酱肘子’、‘卤牛肉’等好几个硬菜,当即口水直流,大赞送菜那人周到。
陆卓同样笑起来,欣慰道:“还是范娇娇知道心疼人。”
那位被叫做范娇娇的禁军闻言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我姐姐让我带来的。”
这男子名叫范喆,是京城一大户范家的子弟,只是范家这一代子嗣单薄,只有他一个男丁,家中对他娇宠非常,虽让他入了禁军,却每日不是怕他磕了就是怕他碰了,日日有家仆接送,月月有汤水滋补,真是比闺阁里的姑娘还娇气,是以范喆在禁军中便得了个范娇娇的美名。
那范家的二姐自前年在上元节见过陆卓后,便对他一见倾心,不时以范娇娇父母的名义送些礼物前来慰问他们这一班的兄弟。
陆卓在禁军中也算得青年才俊一枚,又生得一副好相貌,更难能可贵的还是洁身自好,再加上脾气好,家宅安宁,除了有些好酒外,几乎是乘龙快婿的上佳人选。
范家对两人结成一对也乐见其成,是以并未阻止此事。
一开始陆卓还没回过神来,真以为是范家父母爱子情深,时间久了却也明白了范家的心思,明示暗示过几回自己无结亲之意,但都不管用,也只能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
眼见众人都露出一副羡慕的神情,陆卓干笑几声,指着范娇娇手中的纸伞转移话题道:“又没下雨,你带伞来做什么?”
闻言,范娇娇不好意思地将雨伞往身后藏了藏。
“最近日头大了,家里人担心我中暑,让我多带把伞,好歹不至于被晒着。”
毕竟涉及女子名声,众人也不好多说,便就坡下驴搂住范娇娇的肩膀调侃道:“这句范娇娇还真是没把你叫错。”
众人大笑起来,围着食盒的人闻着酱肘子的香味,同众人谈起:“听说今日陛下召见了裴翊,也不知会怎么处置他。”
陆卓闻言顿了顿,远远地望了说话那人一眼,已经有几人围在那人身边聊起此事,只听他们说道。
“那裴翊虽说是个兔儿爷,但听说他杀敌很猛,在塞北立下了不少军功,陛下若真为了一个临阵脱逃的孙子处置了他,我老六第一个不服。”
有人嗤道:“军功算什么?哪有贵妃的珍珠泪贵重,两滴眼泪就能要一个将军的头颅。”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又聊起裴翊在塞北的事,感叹道:“好好一个汉子却喜欢男人,真是可惜了!”
有人接道:“听闻今日晋王一早就进宫了,也不知是不是来落井下石的。”
陆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众人闲聊,范娇娇凑过来问道:“头儿今日怎么来得这样早。”
陆卓没答他,只是望着崇政殿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知不知道张宝在何处?”
……
崇政殿外,裴翊跪在大殿前的台阶下,等待皇帝的召见。热浪灼人,几行汗水从裴翊额发之间流下,他的身子却连晃动一下都没有,直直地跪立在方砖之上,如一座端正挺拔的撞钟。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
众人心里恐怕都觉得皇帝是在为贵妃整治他,裴翊却知道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想要的并不止如此。
离开塞北前,军中兄弟都担心他会死在京城,但在这里跪得越久裴翊心里却越平静。
若要杀他下旨砍了他便是,何必这样磋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