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屹群把车停好,先祁汜一步推车门下车,步履轻快地往那处走去,和付京业握手打招呼寒暄。
祁汜在这一刻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很想换到驾驶座,然后调头一踩油门迅速离开,头也不回,不看任何人,随便这山多高多远多么庄重或瑰丽。
可是祁汜并不会开车,而且向屹群已经在招手示意他下来。
祁汜看到付京业的视线也向着这边看来,叹了ko气打开车门。
余归桡应该是坐在车内等他们,这个时候也走了出来,祁汜走过去打了招呼,看到余归桡的笔记本电脑还放在驾驶座上,愣了一下,脱ko道:“你这么忙啊?”
余归桡转过去看了一眼,淡然回头道:“没有。”
付京业在一边搭话:“他一直这样,工作狂,每一分钟都不浪费。”
向屹群笑了笑,“这么忙还cou空来爬山啊。”
余归桡平直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锁上车拿出包裹,简短道:“我们先出发吧,已经不早了。”
向屹群主动接过祁汜的包,自然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祁汜正觉得这座山有点熟悉,没有注意,倒是付京业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一开始爬起山来,余归桡便始终走在前面,很少说话,只是偶尔转过来确认他们是否跟上。
倒是向屹群和付京业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
向屹群在建筑行业工作,付京业大学毕业后从商,两个人倒是能找到共同话题。
祁汜跟在最后面,觉得胃有点不舒服,也ca不进他们的对话,便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坡地,偶尔看着天上的云,总觉得会下雨。
可能是他抬头的次数太多了,余归桡走在前面,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对他道:“今天不会下雨,阴天正适合爬山,到了晚上云就会散。”
祁汜正在一边爬一边数地上的野花转移注意力,没想到他会突然跟自己说话,顿了顿,然后说:“好的。”
越是爬,祁汜就越觉得这座山熟悉,但是他自小跟着祁恪和杨清蓉假期四处闲逛,被他妈这个假徒步爱好者押着爬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山,一时间难以想起这到底是哪一座。
直到走到了一座吊桥面前。
余归桡选的这座山其名不扬,藏在群峰之间,虽然不是完全没开发的野山,但也游人罕至,祁汜一开始都没想通为什么要爬这一座,直到看到面前巍峨的断崖,以及山涧间湍急的流水,才对这座山有了印象。
滔滔远逝,系藤于上。
祁汜抬起头,和最前方的余归桡对视了一眼,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吊桥不长,但是看上去很古朴简陋,可能也是开发人员为了替游人保留一份山间的野趣,尽管桥有底部的钢筋承重,旁边还有护栏,表面上却缠绕着藤竹和树茎,经风吹日晒看起来已很是破烂,架成了悬式,中间由木板连接。
桥面距离水流大约有二十几米,下方水流的速度很快,站在上面往下看去,一瞬间还是会打怵。
向屹群有轻微的恐高,身处高楼还好,只要不长时间地往下看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在这样陌生的室外环境中q况则不同,更何况还要跨过空中的吊桥。
湍急的水流声在山间积叠成轰隆的回响,让向屹群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但是余归桡和付京业都已经从容地走到了吊桥中间,向屹群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走过去问题应该不太大,而祁汜不知道为什么停在了他背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虽然祁汜并没有催促,但是余归桡已经回过头来看向这边,如果自己过不去,想必祁汜一定会和他们一起上山吧。
向屹群深吸了一ko气,正打算迈动步子,手机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轻快跳跃的电子铃声忽然在幽静的山谷中突兀地响起,余归桡似乎是皱起了眉,向屹群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在第三声响起时就迅速地接通了电话。
对面急速地跟他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向屹群脸色一变,但迅速控制住了。
向屹群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心里有了打算。他转过身,歉疚又无奈地对祁汜道:“小汜,对不起,后面你和你的朋友一起爬吧,我有一点恐高,这座桥我可能过不去了。”
祁汜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有点迷茫地道:“恐高?”
向屹群有些无奈地道:“是,一直没有告诉你过。其实我很少爬山,到了山顶我也不能长时间往下看,但是这座桥太高了,我也没想到中途会碰到。”
停顿了片刻,向屹群继而道:“刚才正好也接到了工作上的电话,这次我就先回去了,你和你朋友好好玩。”
祁汜被这一连串突发q况搞得有点发懵,而余归桡和付京业见他们长时间不动,也正往回走,向屹群苦笑着对祁汜道:“我感觉身体好像有一点不舒服,就先走了,小汜,你玩得开心一点。”
付京业过桥时落在余归桡后面,这时也比他先回来,皱眉看着他们道:“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余归桡落在付京业后面两步,这时却没有回到崖边,仍然站在吊桥上,靠在藤索上,安静地凝视着这边。
祁汜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余归桡的脸,终于想起这座山了。
——自己确实是爬过它的,在临出国前夕那段日子的某一天里。
那段时日子是祁汜最灰暗的一段时光,现在想起来都蒙着阴翳的灰尘,难怪迟迟想不起它。
那时他正逢大三下,学业紧张,前途无望,家里又正好出了事,杨清蓉和祁恪闹离婚,生活顿时分崩离析,杨清蓉还住进了医院。
祁汜被家里的事q搞得心力交瘁,余归桡还在孜孜不倦地对他提出要求。
祁汜既不想去医院,也不想回学校,什么都没有告诉周围的人,每天按部就班地上课、学习、醉酒、熬夜,然后去余归桡那里看他失望的脸,反而有种自虐累积的快感。
为什么来爬山祁汜已经不太能记得了,只能回忆起那是一个通宵后又没有吃早饭的清晨,在爬山途中他走在余归桡和他女朋友后面,连打了好多个哈欠,困得神志不清。
余归桡有些不耐烦地回头看了很多眼,都要快被祁汜从他的冷脸上看出复杂的意味。
但祁汜对此置若罔闻,一边爬一边无聊地折路上的树枝,路途中央好像是有座吊桥,但祁汜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接了个电话,在过桥前就回去了。
不知道这座桥到底有什么魔力,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余归桡站在桥上,而自己则站在崖边另一头。
中间隔的明明只是一道流水,却犹如横亘在时光中的天堑一般。
祁汜觉得,余归桡走过这样的吊桥,就像一个从容的、闪闪发亮的冒险家,而自己站在另一头,却是永远没有办法渡河的庸人。
祁汜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了看向屹群,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