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能庆幸他们走的是湖边观光道,随时可以停下来。车子刚一停稳,燕鸥就打开车门,趔趔趄趄地冲出去,蹲在路边就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崽崽?”季南风知道他平时根本没有晕车这么一说,这一回想吐,定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他嗓子一紧,立即拿着温水冲到燕鸥身边,手指尖都冰凉了下去。他又j不住联想到了前天晚上的恐怖画面,他不知道如果燕鸥在这里昏倒,救护车又有多久才能赶到。
但或许是湖边的空气清新Yang人,燕鸥只是紧紧攥着季南风的手、埋头干呕了几下,又蹲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不舒服的症状就自己消退了。
等他脑袋嗡嗡地被季南风牵起来的时候,只剩一身冷汗和满眼泪花,还有一丝躲过一劫的庆幸。
还好不是又来个大的。
燕鸥站直了身子,虚脱地在季南风的肩膀上趴了两秒,很快就充满了能量,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季南风,开朗地笑起来:“没事儿了,好了!”
显然,季南风在这种问题上是个不折不k的怀疑主义,他又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燕鸥,一副不放心的样子。
“真的!你看!”燕鸥怕他不信,后退了几步,扎起马步要给他来一T八段锦。
季南风生怕这一顿发功,直接给他不存在的症状j了出来,立刻上前拦住他:“好了好了,我信。”
燕鸥便又乐呵起来。
招呼好季南风,燕鸥才有心思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回头的一瞬间,他看到路边围栏外的湖景,忍不住呼喊起来:“哇,老婆!”
季南风了解他每一声老婆的含义,立刻会意地从车里帮他拿出那台GFX100。
季南风原本是加紧速度想要快点去医院的,但是,难得来了,难得他醒,难得他喜欢。
燕鸥抱起相机,飞速地调好参数,取景。
他们来得正是刚刚好,乌云散尽,旭日东升,金箔在顷刻间挥洒于湖面,点点白帆扬起,似乎隔得老远就能听见悠扬的渔歌。
而燕鸥的镜头下,光、影、景、物,互相衬托呼应,拍摄过程看似随心,但季南风却看得出来,这里的色调、构图、角度和比例,都是经过燕鸥眼里那把看不见的游标卡尺,严格设计和打磨出来的。
就像他们本科毕业,一起去英国皇家美院留学的时候,燕鸥的导师评价他的那样:“有的人的镜头像能言善道的说书人,有的人的镜头像是个感性的画家,而燕鸥的镜头,就像是一位严谨又充满逻辑感的数学家,用一种几乎和艺术相悖的思维,让整个画面充斥着极度动人的理性美。”
那时候,燕鸥笑着对导师说:“老师您看人真准,我高中就是读的理科。”
而此时,燕鸥正拍好一张准备,一脸解开了数学题的满足感,他一边低头检查着照片,一边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季南风:“老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透透气吧,车坐久了难受。”
季南风猜他是真的有点不太舒服,但又正在兴头上,只是让他喝了两ko温开水,便暂时随他去了。
季南风靠在车门边,看着燕鸥专注的背影,刺目的光晃得面前的人有些模糊。看不清燕鸥的样子,总会让他有些摇摇yu坠的不安全感,但这人是被光轻轻笼着的,他便又觉得好受了些。
就这样凝视了他片刻,季南风确定离启程还早,便从后备箱里拿出了画板和颜料。
作为一个极具天赋的纯直觉派,季南风尤其擅长速写和速涂,有时候随性起来一挥而就,可能比燕鸥磨磨蹭蹭调整角度拍一张照片还要快。
季南风看着快要融进天光之中的燕鸥,心神微动,落下一笔——
金山碧水,点点白帆,皆成背景。
画面中,燕鸥的背影被天光晕成了一只飞鸟。
季南风在画外拿着笔纸望他,而他正落在画中望向天际。
第7章 夏山如碧07
燕鸥拿着相机在湖边拍了很久,终于觉得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被压了下去一些,又看了一眼时间,觉得不该再拖下去了。
但是他总不能在路上耽搁一辈子,他不可能一直逃避。
“老婆……”燕鸥想唤季南风上路,一回头,刚巧看到这人抱着画好的画,正回头收拾颜料。
燕鸥立刻开心地凑过去,看着那张几乎寥寥几笔就涂出来的逆光背影图,又抬头看着面前这被洗涮得一尘不染碧水青山,方才那一丝丝的沮丧就又烟消云散起来。
他琢磨了半天修辞,最后还是直抒胸臆地夸了一句:“老婆,你就是天才!”
季南风刮了刮他的鼻梁,然后淡淡笑道:“只是随便画的。”
相比起季南风来说,燕鸥的积极q绪总是来得更轻松,就如他自己所说,自己脑子简单,装不下太多思虑,倒是比常人活得自在不少。
季南风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他。
下车休息了一会儿之后,燕鸥又来精神了,抱着季南风那张画,一边上嘴直接开夸,一边拿着笔开始记下宣传和解读文案——这是他们这么多年Yang成的默契。
其实在当下,文案内容早已经成了美术作品不可或缺的价值组成之一,季南风一向不擅长文字表达,能言善道又善于解读的燕鸥就当他的“代言人”,又一串串文字将他的线条和思想展现出来。
季南风不止一次公开说过,自己的画屡屡在拍卖会上卖出高价,一半以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燕鸥。
——季南风离不开燕鸥。
只不过这一次燕鸥说“云开雾散终有时”,又说“山光滟滟水溶溶”,从拨云见日的畅意谈到白帆起航的朝气,却似乎总离季南风的心中所想差那么一点。
他总觉得自己落笔时的心q是没那么光明的。
但这不妨碍燕鸥说出了大家想看到的,他说:“我想看到这幅画出现在这次的展上。”
季南风轻轻噎了一下,没有接过这个话茬。
有了燕鸥这个话痨在旁边消磨时间,漫长的车程也就显得没那么漫长了。
他们像往常一样,在沿途的服务站吃饭休息,像往常一样一边开车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聊着一些只有他们俩能听得懂的奇怪笑话。
完全没有前去接受命运审判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