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鸥起cuang的时候,陶昕已经早早出发了,还细心地给两人准备了早餐,留言让他们re一re自己吃。
两个人毫不客气地吃完早餐,便开上车,直朝着今天的目的地进发了。
都说深圳是座非常req的城市,眼前这一方小小的大芬村,便将这份包容展现得淋漓尽致。
陶昕说过,驻扎在这里的,有很多是非科班的艺术爱好者,他们用着无拘无束的技法和色彩,你一笔我一画,共同绘出了眼前这片油画般的村落。
这片靠着油画起家的村落也是恰如其名,四处都是斑斓跳跃的色彩——五颜六色的墙面,被漆成彩虹的阶梯,随处可见的街头涂鸦,甚至连墙角探出的野花,都比别处更鲜艳一些。
一进村,燕鸥就忍不住拿起相机拍起来——他和季南风对光影、色彩都非常敏感,只不过一个擅长搭配与创作,一个更善于发现与捕捉。
这个时间点,陶昕应该还在忙着做生意,两个人便打算不去打扰,先去村子里逛逛。
大芬村随处可见的便是各种画室和艺术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颜料味——这是两位美术生最熟悉的气味,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在央美读书的日子。
“虽然第一次来,但是好怀念啊。”燕鸥一边看着路旁一个个支起的画架,一边感慨道,“毕业之后,似乎很少遇见这么纯粹的地方了。”
说来确实,虽然两个人毕业之后也一直从事着艺术相关的工作,但那份纯粹的爱与自由似乎真的少了。眼下,一家家店铺里陈列着风格迥异的画作,还有的在门ko竖了张牌子,有的写着商品画的价目表,有的写着可以亲自体验绘画过程,燕鸥看不懂,季南风就挨个儿念给他听。
大概是艺术氛围滋Yang,这里大部分店家都颇为佛系,随便来往的旅客看画询问,似乎只等着一双有缘的眼睛,主动提出要带走自己的作品。
看到这两人颇为好奇地探头探脑,还对牌子上的广告语念念有词,一位店主阿姨迎出来问道:“油画体验,要不要尝试一下?半小时带一幅画回家。”
两个人笑笑,非常默契地摇摇头——倒不是因为他们不缺作画的体验和时间,只是他们看得出来,这些店家大多都是行画出身,和季南风这样的专业画家还有相当的差距。但这些技巧并不娴熟的行画,对这些店家来说就是维生的主要收入来源,他们没有必要在人家吃饭的铺子门ko卖弄,不分场合地炫技显摆,确实是一种微妙的冒犯。
其实业内对于这样的商品画、行画评价并不算太高,工匠和艺术家之间也确实有着很难逾越的鸿沟,但季南风和燕鸥却始终对这样的创作者保持着尊重——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拥有足够的运气接受到专业的学习,不管水平如何,创作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尊重的事q。
燕鸥看了一路,从充满张力的卡通画,到颇具cou象艺术作品,诚恳地评价道:“大部分作品确实有很多问题,但是其实有时候抛开技法去创作,也蛮有意思的,很久没看过这么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创作了。”
季南风笑了笑:“所以说,这里真的是个很包容的地方。”
大概溜了一圈,燕鸥拍照拍过了瘾,两个人终于联系上了陶昕。那人给他们发了一个店铺名和定位,两个人摸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陶昕正坐在店门ko,和一个四十多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悠哉悠哉地聊天。
看到季南风他们过来,陶昕立刻起身介绍到:“老李,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大画家季南风,南风啊,这位就是李军。”
季南风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引荐了,赶忙过去跟人握手致意,李军也慌忙迎了过去。
两个人极限礼貌拉扯的工夫,燕鸥探头看了看面前这间产出过无数复制画的小铺子——和无数他熟知的画室一样,这间工作室比想象中的还要狭窄阴暗,墙壁上挂满了尚未出售的复制画,桌前是大堆大堆的颜料和画材。
燕鸥和季南风都是对创作环境要求有些高的人,很难想象在这样逼仄压抑的环境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画着同一个人的作品,是什么样的体验。
燕鸥想起了一生穷困潦倒的梵高,一辈子只卖出一幅画,终日在压抑与痛苦中度过,最后在精神错乱中开枪自杀。但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位“梵高”,他乐呵呵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至少能感觉到,他此时是快乐的。
“老李厉害着呢。”陶昕说,“别人画室都是流水线,一人承包一个步骤,他不用,直接拿笔,一个人唰唰搞定一幅画。”
老李笑起来,说:“那是因为画得太多了,就熟了。”
这个人身上的质朴和纯粹让燕鸥感觉很舒服,于是他也静悄悄站到季南风身边,听他们聊着老李画画的事q。
“其实我这么多年走下来也很迷茫。”老李看着面前满满一屋子的“复制画”,挠了挠头。
“我有时候在想,我比梵高幸运好多倍,至少我一辈子能卖出去上万张画,画笔也能把我从穷苦日子里解救出来,至少不会像他那样,被卖不出去的画包围着,活活把自己穷死。”老李笑了笑说,“但是我又特别羡慕梵高,因为我心里清楚,我画的永远不是自己的东西——说难听点,我在做的事q就是‘造假’,日复一日地去制作赝品,和艺术其实并不沾边。”
季南风看了眼他目前那幅炉火纯青的《星夜》,作为模仿画作确实已经无可挑剔——他承认,在临摹梵高这一块,自己确实比不过李军。
“我觉得老李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内心是渴望艺术的。”陶昕说,“他之前问我打听过关于原创画作的问题,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经常碰到他去逛这附近的艺术馆。我觉得他就差一点点,就差找到自己的东西。”
说完,陶昕又拍拍老李,说:“你不是还有几张自己画的画吗?今天大画家来了,要不要请教请教?”
老李一听,赶紧转身从画室里拿出几张画来,摆到季南风面前时,他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觉得画得不是很好……临摹了十几年,轮到自己动笔的时候,还是觉得原创真的太难了。看来看去,总觉得这几张画不大对味。”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几张老李自己的画,有家乡的麦田,有门ko的松柏,尽管内容都是老李的原创,但细细看来,从笔触到色彩,甚至是选景和表达,都深深受到了梵高画作的影响。
在外人看来,可能已经是几幅相当不错的作品,但季南风以前兼职做过画室老师,还给艺考评过卷子,只是一眼看过去,便看出太多太多问题和不足。
他话都说到了嘴边,但想想还是咽了回去——如果这个人只是纯粹地re爱画画,他就不应该拿应试那一T的框架去纠正束缚他。
想来想去,他换了一个委婉的表达:“李哥是有艺术天分的人,但是画里的‘梵高’还是太多了。”
李军愣了好半晌,才逐渐明白他的意思。
“我觉得,如果你想画出自己的东西,首先需要忘掉梵高,忘掉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重复的东西。”季南风指着那幅松柏说,“没猜错的话,这幅你应该是想画你店门ko的这棵树,但是我看到太多《两棵丝柏树》的影子,却很难看见你自己的思考和感悟。”
李军点点头,听得非常认真:“你说得对。”
“画画嘛,就是要自由。”季南风笑着说,“看到了,觉得心动,就去画,用自己喜欢的颜色和线条去表达自我,画画就是这么简单的事q。”
其实燕鸥知道,想达到季南风这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随意自由地表达自己想表达的东西,最大的前提还是要有过硬的j本功支持,这背后不仅是无数张临摹、速写,还有日复一日地学习、思考、纠正,这其实才是最难达到的境界。
老李是野路子出身,缺少系统的学习,很多技法其实并不成熟、甚至是有问题的。但是这么多年的复制画经验,又让他有了一些扎实的底子,至少能够做到精准表达、能够画得像。
“我觉得李哥已经做得很好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和精力去做原创的。”季南风真诚道,“现在这个阶段,我唯一的建议就是放下包袱、放开了画。平时可以多看看画展,积累审美,看看真正的大师是怎么搭配色彩、如何构图的。输入——思考——输出,做好这个闭环,一定可以越画越好的。”
老李也知道自己的画还有很多问题,立刻虚心求教,问季南风怎么改。
季南风便拉着燕鸥一起,跟他讲了色彩,又帮他修了型,还告诉他如果是自己来创作这幅画,会带着怎样的思考,做出怎么样的调整。
复制一幅梵高画只需要二十分钟,但修改一幅原创作品,却足足用掉了一个下午。几个人不知疲倦地从白天聊到傍晚,每个人都能看到,那份纯粹的re爱,此时正在眼前熠熠生辉。
老李说,有机会,他也想去一趟荷兰,去看看梵高的真迹。他说他还需要再努力挣一些钱,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作品可以展出在画廊、艺术馆里,而不是充满小商品的地摊。
“我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了?”老李摸了摸头,嘿嘿笑道,“我从小到大都没学过画画,居然还想着大艺术家才能做到的事q……”
季南风却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画家,叫做巴尔蒂斯。”
“他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美术方面的教育,完全靠着自学,却被毕加索评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