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又想到上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好像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他被奶娘领着去另一个大房子里给父亲拜年,他打扮得齐齐整整,期待排练了好几天,睡觉时都是该怎么向父亲问候,但去那里还没来得及开ko,匆匆一眼就被塞了个红包赶出来了。小孩不能上桌吃饭,他又被奶娘抱着回了这个冰冷的屋子。
那天真冷啊,一路上坐着三面透风的胶皮车,街道上没有人,车轮子支嘎吱噶响,冷风呼呼地刮,混着雪珠子,泪水冻结在睫毛上,起了霜花,他几乎看不清东西,手冷脚冷,和现在是一样的冷。
他不由地打了个哆嗦,终于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迷糊着真睡着了,但只是一会儿,他又被声音吵醒。
他睁开眼,看到去而复返的小孩正托着脑袋在cuang边看他,见他醒了,小声地说,“我打听过了,其实也不是都会死的,你要忍住,千万不要去抓伤ko,不然好了,也会变成花脸猫。”金似鸿指了指那些疤,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把里头的白y粉细心地洒在杜恒熙皮肤上,“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这会让你没那么难受。”
杜恒熙漠然地侧过头,窗外的月亮正升到最高处,墨灰的天,一轮缺月,几点疏星,树梢上缠绕着丝缕白云,路灯的余晕洒进来,白亮亮的,照得房间一片雪白,“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没打算走啊,”金似鸿弄完手臂和脖子,又开始给他往腿上抹,小手劈劈啪啪地拍打,好像手下的是坨软绵绵的糍粑,“我收了你们家好多钱,我得陪着你,我要讲信用,不然太没义气了。”
“你收了钱吗?”杜恒熙仰面朝天,任他去做无用功,有些嘲讽地笑了下,“那你要跟我一起死了。”
金似鸿因为死这个字眼打了个寒战,但还是说,“不会死的,人哪有这么容易死?只要你不想死,就一定能熬过去的,过去了就知道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天无绝人之路嘛。”
事与愿违,金似鸿第三天就传染上了,先是咳嗽再是高re无力,浑身出疹子,烧得头晕眼花,可怜兮兮地在cuang脚蜷缩成一团,看起来比自己还严重。
反而杜恒熙日渐好了起来。也许真像那个方士说的,金似鸿是来给他挡灾的,有他在身边,杜恒熙就会百毒不Q。
在杜恒熙快要康复时,金似鸿已经病得很严重了,为防止再交叉传染,金似鸿就被抬走了,杜恒熙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几乎以为他是死定了。杜恒熙有一些难过,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一个结局,那时候不该对他这样坏,毕竟他也是个可怜人。
但杜恒熙没想到的是,金似鸿硬生生挺过来了。杜家连y都没给他吃,但一离开杜恒熙,他就奇迹般的康复了。
也许是这遭同生共死过的交q,让杜恒熙觉得金似鸿顺眼了很多,并不只是个愚蠢贪财的下人。而患病后被人决绝抛弃的遭遇,又让杜恒熙对他生了几分同q和一点同病相怜的依赖。
他们两是一样的,没有人爱,不被人在乎。金似鸿重要的是他的生辰八字,自己重要的是杜家长子的身份。
——
往昔散去,已成昨日之事。
从re水的浸泡中睁开眼,头露出水面,发湿漉漉地贴着脸。
杜恒熙坐起来,抹了把面上的水,手臂放在浴缸边缘,将头靠上满是水汽的墙面瓷砖。
他又想到白天在马场时金似鸿的话。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金似鸿要他抛弃曼丽。
但杜恒熙并不愿抛弃曼丽。曼丽家有沉重的负担,不得不把自己卖了赚钱,年纪大了就害怕一辈子困在那个恐怖的地方,自己买下她的理由只是因为她知q识趣。自己那时急于验证是否落下了终身的毛病,上了cuang才发现真成了废物,闹了这样一个笑话,困窘又难堪,曼丽没有取笑他白眼他可怜他,而是很好的化解了这种尴尬。自己买她即是为了堵她的ko,也是为了她的这点识趣,仅那一刻的温柔就足以让自己以后都善待她了。
当然他对她心中是没有多少爱意的,也许在某一时刻也爱上过她。他时常觉得爱太缥缈,是倏忽而逝的感觉,并不是恒久不变的东西,连自己也把握不住,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寻不见了呢?
他对金似鸿的想必也不是爱,而是更顽固更可靠的本能,是人类耽于舒适、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喜欢金似鸿,这远比爱q来的持久。
他叹了一下气,沉重地闭上眼,平静下来后,就有些想摸根烟卷来cou。刚想叫小石头过来,又突然想起自己让他去军区送信了,只能无奈作罢。他身边亲信不多,尤其是缺少带在身边可以无顾忌使唤而不是当兵来用的亲信。
他无端地想到了用金似鸿替换曼丽Yang在公馆里的场面,虽然本来没这打算,却突然觉得这样也很不错,简直是很值得期待的美梦,有了一处秘密的温暖的可亲的巢xu。
也许是童年没有得到过什么好的东西,他对于曾抓住过的温暖总这样不舍眷恋,几乎执拗地保护。
而对于金似鸿提出的条件,他其实并不算太忧心。他是下了决心要得到金似鸿的,也不见得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好招。毕竟金似鸿不过是个无依无靠来天津闯dang的年轻小子,自己相比他,实在有太多优势了。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真的对金似鸿动起q来,自己身体这幅样子是否太不堪了?
他不由把手探入水面,试探着轻轻拨弄了那软绵绵的物事,死气沉沉的,他低下头看着水面下倒映出的模糊形状,他从不觉得这玩意儿丑陋,此刻却因此觉得卑琐起来。他下了狠劲又揉搓两把,疼痛让他清醒,对那无能的东西近乎生出一种憎恨。
他从浴缸里站起来,湿漉漉地跨出去,擦干身体,取了件浴袍披上。进入房间后被冷飕飕的空气冻了个哆嗦。他爬上cuang,re水泡过的身体贴上冰凉的绸缎,很快地失去了温度。
他睁眼看着天花板,觉得手冷脚冷,于是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蛹。手拂过下身时,那里也冷得像块冰,被冰凉的手指抚过,连战栗都没有一点。
他无奈地收回手蜷起身子,火re的气息从嘴里呼出。他闭上眼,想到了白天的那个吻,脸颊就发烫起来,嘴唇上好像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也不见得全然没有反应,起码那时候他真实地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11章 薛瞎子
青砖垒就的平房,外头圈出一个小院子,正中是砖砌的天井,角落生着棵树,一树的枯枝横叉在淡青的天空,缝隙间响起啾啾的成双的鸟鸣。
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青年坐在小板凳上,袖子向上挽起,半弯腰守着一个煤球炉,炉子上架着ko锅,腾腾火苗从炉腔内燃起,白烟滚滚地往横里飘去。
那人目光灼灼地看着炉火,并不在乎熏燎的烟雾,拿着破蒲扇又扇了两下,即使盖着锅盖,香味也已经四散开来。
薛瞎子鼓动着鼻翼嗅了嗅,已经馋得ko水直流,“小子,这鱼好了没有啊?”
金似鸿看了看火,坐直了身,“还没呢,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想吃白食?”
薛瞎子忍气吞声地咽回了催促,好不容易钓上来的这十斤重的大鳜鱼,想想就鲜嫩肥美,令人垂涎三尺,的确得好好烹调。他是个瞎子,平常烧点白饭填饱肚子已费了大劲,这等时令美食不可糟蹋,于是好言好语地把人请过来炖鱼汤,有求于人不得不做小伏低,为了满足自己的ko腹之yu,这点性子他还耐得住。
薛瞎子重又坐回靠椅上,拿起黄铜做的水烟斗自在地cou了一ko,一ko气吐完,他动了动鼻子,忽然又问,“咦,你身上到底是什么香?怪好闻的,你刚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姑娘,比胭脂胡同的姑娘的熏香还厉害。”说着又古怪笑了笑,“你不会就是从那儿染上的吧?”
金似鸿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着的玉兰花串,花瓣垂下来,像个小小的铃铛,嘴角不由go起,敷衍地回他,“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余心余力去逛胭脂胡同?”
薛瞎子翘着腿,吧嗒吧嗒地响亮地cou着水烟,“那就是你不懂了,老了有老了的好,经验丰富,知q识趣,可比你们这些年轻的后生崽儿讨姑娘的喜欢。你说吧,就你下头那把玩意儿,统共才用过多少次?又怎么能懂这里头的奥妙?把人带上销魂极乐?”
金似鸿并不想跟他开黄腔,在四周看了圈儿,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梧桐树那儿折下了根一指粗的树枝。
薛瞎子听到他的响动,转动身子,仍对着他说,“说起来,司令给你放假,是让你回乡娶媳妇生个胖小子留后的,你非要跟着我这个半入土的老头子来天津做什么?”
煤炉上的鱼汤咕嘟咕嘟地在滚,金似鸿走回来重新坐下,闲闲地掏出一把小刀开始削那根树枝,“怕你没死在战场上,却晕船吐死在水路上了。更何况我要是不来,你能指挥谁来帮你炖鱼汤?”
“啧,你小子少骗人,你会有这么好心?来了天津就不管我老人家了,在外头闹得风风火火,我眼睛虽然瞎了,耳朵可没聋,”水烟斗的嘴ko掉转方向,直指向金似鸿,“你真不得了啊,野心可大了去了!”
金似鸿用指腹抵着刀背,把那树枝上的疤ko都削平了,“我有我的事,你不要ca手。”
“你不肯说我就不知道了?”薛瞎子哼了声,叼回烟斗,“你胆子不小,敢来这儿置产业,但你以为天津卫是谁都能闯出来的?统共那么大点地,早被各种势力瓜分完了,你单人匹马的,哪有这么容易?当然你要愿意把司令搬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