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悯当然看见了这不声不响的小动作,在列ce进站的呼啸声中跟他咬耳朵:“醋啦?”
方重行看他忍笑的脸,光明磊落地en上一声,还不能醋了吗?
列ce停靠,厢门开启又闭合,空位多,有机会坐在一起。钟悯看着对面ce窗玻璃上倒映的两个身影,说:“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赶不上末班地铁。”
“是赶不上,还是不想赶?”方重行问。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钟悯在其中选择了后者:“不想赶。”
“散场时间很晚,不过每次都可以看见月亮,也许算是我唯一比别人幸运的一点?没有云或者雨遮住它,”他说,“偶尔会遇见金星伴月,就想在外面游dang一整夜,但是又不得不回去,因为第二天还有事q要忙。”
要抵达下一站了,轨道里的广告牌再次出现,在机械女音的站点播报中他听见方重行的声音:“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看。”
还是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吗,有没有人和你一起看,无论是星星还是月亮。
“没有,”钟悯否认,“你记得我转学前的乐队吗?乐队没解散前一起来,乐队解散后自己一个人。小乔陪过我几次,So不了作息,他熬不住夜,就算了。有时是和室友,散场之后他们要去drink,我不喜欢去酒吧,自己慢慢走,”
“今天很赶时间,不能错过末班ce,”他又说,“和你一起就特别着急回家。”
下午睡得久,live的感染力仍残存身体内部,兴奋得怪异。四十分钟后到家,智能感应的灯具将对方的脸照得灯火通明。处于人群当中属于人群,脱离人群之外属于彼此,那些从人群当中带回的气息消散,怀里又是熟悉的味道。
一路没怎么涉入水分,一起洗澡时的水汽zhi润不了双cun。普通单纯的矿泉水怎么都消不掉渴,方重行便从酒柜里取了一瓶Whiskey,打开,注入两只塞满冰块儿的平ko酒杯,分给他其中之一,然后肩膀挨肩膀坐在卧室露台边的地毯上。
午夜时分,小区里的路灯仍在工作。钟悯说得没错,他确实在遇见月亮方面比平常人幸运一些,今晚是罕见的金星伴月,镰刀似的月牙儿划开丝绒般的深蓝s天幕,不远处陪着一颗闪耀的星星,看来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萨沙,”方重行想起来在地铁上不好jao谈的问题,“你和之前的乐队成员是为什么失去联系了?你有说你们关系还不错。”
钟悯偏头同他接weng:“再讲一遍。再讲一遍我对你说过的那句话。”
方重行照做:“Помни меня.”
钟悯听完笑了下,咽下一ko酒:“这句话起先是我们刚认识时我给你打的标签,当时我想,噢,新同桌居然记得我不吃葱的癖好,他记得我。”
“我知道给人打标签不对,很容易陷入刻板印象,我总是像给水果分类一样把周围的人分为某种群体,不So控制地给对方加上标签,”
“后来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记住我,不要忘记我,却不敢光明正big地告诉你,我是不是好坏?”
不是。
钟悯将头倚在他肩膀:“阿行,你知道亲密关系恐惧症吗?”
方重行“en”了一声:“听说过。”
“我转学前的乐队正处于闹着玩儿与正经组合之间的状态,四个高中生做不出什么来,无非就是改编翻唱先行者的歌,年轻气盛,他们觉得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也看不上我写的给你听过的原创,分歧难免产生,除了排练我渐渐不再与他们jao心。就算钟竹语不ca手,解散也是迟早的事q。”
“后来我转学,我们当时是两男两女嘛,”他解释补充一句,“他们三个改不出来什么东西了,可能是意识到了我的重要xin?刚转学那阵子反而是联系最re络的时候,就没有解散。他们得知我拿到了北服的合格证之后,还说一起去北京念书。北京和石家庄,多少个乐队的发源地,我当时觉得,我们也可以。”
钟悯握着酒杯的手搭在膝盖上,下垂着,话语之间不如前言衔接得紧密,方重行接过来酒杯,问他还喝吗?
他点点头,方重行掰过他的脸亲了一下:“不想说就不说了。”
“想告诉你,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亲昵地蹭一蹭,再开ko的语气带几分戏谑,“高中毕业后,键盘手和鼓手谈起恋爱。从桐海离开我跟钟竹语回了北京,他们履行约定考过来。两男两女,成了其中一对,特别像配平,那对q侣开始撮合我跟贝斯手,”
刚上big学,十八九岁,荷尔蒙爆棚的年纪,一遭鼓舞,年轻的心蠢蠢yu动。
“除了你我没有办法喜欢别人,跟那个女孩儿说继续做朋友,”他叹了ko气,“然后她反问我,钟悯你以为自己作为朋友很合格吗?”
她发泄似的列举了一系列他的罪行,表面re络其实内心拒人千里之外,嘴巴严实得像502胶水黏住,连去天台吹风的群体xin活动都是独来独往,连现代人必备的微信都不留下痕迹等等等等。
她说,哪有你这样做朋友的?你在乎我们吗?
“可这就是我的jao友方式,你明白,小乔明白,周洲明白,你们会拿话刺我吗?不会。我把朋友的标签从他们身上撕下来,乐队解散了。塔娅走后再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全是靠我自己me索,贴标签不对,擅自撮合别人就对吗,是真的想让我开心还是只为了满足想扒开我看看的私yu?”
方重行沉默着攥紧他的手,斟酌如何吐露的话在心ko酝酿。
钟悯把玩着他的手指,继续说:“不过那些质问也点醒了我,为什么我的jao友方式跟你们不一样呢?不像你和周洲,什么都分享,什么都不隐藏。我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结果就是亲密关系恐惧症,对任何抱有目的的人总是敌意十足,症因,你知道的。”
所以不会与任何人jao心,所以抗拒目的xin极强的接近,所以恐惧平常的拥抱。
方重行放下酒杯,从地毯上站起来:“等我一下。”
他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进了书房,me黑从cou屉翻出一沓合同,他早对它们的位置了如指掌,重新坐下之后单独拎出来最顶端的那份,放在钟悯面前。
是重逢当天就签下的包Yang协议。
“你去意big利的时候我一个人想了很长时间,”他坐在他对面,语气诚恳到极点,“它不仅仅是误会的产物,也是我用身份差和物质霸凌你的产物,”
钟悯低下头去看那张惨薄的纸,条理分明,纸张平滑,甲乙双方的签名清晰,保管得当。
他说我不在乎,是你的话没有关系,就算你把我碾进土里也没关系。
“无论你在不在乎,我的出发点是什么,现在的结果又有多么好,”方重行握着他的手,“有一点是真的错了,我和其他人一样,无差别地践踏了你的自尊。我需要道歉,”
“萨沙,”他在月光之下俯首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宽宥我吧。”
喉头发哽,驳斥的话全部堵住。钟悯甚至想抓着他的领ko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我道歉?为什么要用份量极重的宽宥而不是原谅?为什么你是最好还在反思自己?
“方重行,方重行,你看着我,”他颤着声音唤他的big名,cou出手去me那份协议,咬着牙将其一条条撕成碎末,在手掌摊开展示给他看,“撕掉了,撕碎了,别再对我道歉,你不需要对我道歉。”
这个世界上该对我道歉的人很多,但其中绝对没有你的存在。
他看见方重行长长呼出ko气,像是得到赦免从而卸去了灵魂之上最沉最难挨的枷锁,终于从脸上流露出一点由衷的快意来。
紧接余下等待他签字的合同又摆到面前,对方的声音都轻快些了:“你jao给我的财产,以我的名义比较好投资一些,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那些数字令人头晕目眩。他在自己震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中回应:“我不要这些,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