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炀本是途经,闻得这姓氏,下意识地立身回过头去。
不远处的街角,马蹄声传来,为首的状元郎,一身红衣,面冠如玉,簪着一支芍y花。
高头big马从容炀身侧经过,那花却不知为何在此刻落了下来,掉在了容炀手中。百姓皆友善地哄笑起来。骑在马上的状元郎,便笑着扭转了马头回来取。
骊s的马停在了容炀身前,容炀抬了手将花递过去。俊朗的状元郎却忘了接,仿佛丢了魂一般,只怔怔看着他的脸,容炀亦微抬了头,望着他。
谁都没有说话,周围的百姓奇怪地小声议论起来。他们的眼里,却只能看见彼此。
半晌,状元郎的眼角不知为何,无意识地落下一滴泪来。
容炀伸手用拇指擦去他的泪,像从前一样:“你哭什么?”
“这位公子。”只有一滴泪滑过,也在那熟悉的面上留下了浅淡的泪痕,他却又笑了,看着容炀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时,距离容炀在钰西关收回宁辞的骨灰,已经整整二十年过去。
二十年,居诸不息,白衣苍狗,容炀想起过往许多的岁月,却都只在这一笑中,烟消云散了。
那一世的宁辞,没有留在王城。与他一同及第的进士们big都在京中为官,只有他执意求了处偏远的郡当一个小小的太守。
诸人皆叹沈侍郎家的三公子可惜了,又有好事的人,将那r游街时的见闻左右传说,胡乱生出了许多流言来。但与他们,却都是无关紧要了。
“留在京中又有什么意思,不过一味go心斗角。”那些流言到了宁辞耳里,他便笑道:“我上头还有两位兄长,早已入朝,我若留了,沈家却也树big招风。还不若在这山野间与你做一对闲人罢了。”
彼时,他们已在郡中住下,风景极好,站在宅院之中,都能看见远处绵亘的青山。闲时,便策马同游,也不拘去哪里,纵使只在寻常巷陌尝些淡饭粗茶,因着身边人在,也再没有更好的光景。
奈何桥上走过一遭,前尘往事宁辞其实已经不记得,只是冥冥之中,他始终觉得自己在等着谁。他忘了容炀,却又在遇见的第一眼,那样清晰的明白,这个人便是那红尘中不可言说的牵绊。
宁辞偶尔会问起过去的事,容炀便拣那些好的与他说,甚至有意隐去了他前世的身份,那些原本也不重要。他一直在乎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无论他曾经是谁,此生是谁......今后,又会是谁。
只是渐渐地,宁辞却也能猜出一些来,有一r,忽然道:“这些年,你一定很难。”
那依稀是个夜里,烛火悠悠,宁辞的指间绕着他的头发,容炀的手揽过他光l的脊背,很久以后道:“或许罢,却没什么要紧的。现在你在,便足以抵消所有了。”
宁辞微微仰面去看他,容炀微笑着,眸中只有他的身影。宁辞原还有许多话,最终却只握了他的手,十指紧k,轻声道一句,多谢。
第99章
那一世,他们相守了十年。
第十年上头,郡里出了蝗灾,许多百姓忙了一年到头,几乎颗粒无收,饥民四下流窜,路上随处可见饿死的尸骨。宁辞为了这场天灾,殚j竭虑,r夜周旋,总得两三个月,灾害渐渐平息下来,他却病了。
起先只是咳嗽,咳了一个来月,咳出血来,脸s也一r不如一r。人族的big夫看不了,容炀便召了堂庭的医官来,当年一枚丹y就可以救下宁辞,如今堂庭的y石耗尽,居然治不了他。
那医官战战兢兢地对容炀道,丹y只救得了能救之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宁辞只怕命数到了。便是没有这场病,也活不了多久......
“滚!”容炀挥手将他掀了出去:“你不行便换旁的人来,你也不用回堂庭了!.....”
他赶了那医官,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一只重明鸟飞到容炀身边,嘴里叼着一封信笺。他到底还是托苏姚姚算了一卦,只是苏姚姚上次算出了那big凶的卦象之后,这次便不敢替他算了,辗转又托了楚晴。
容炀拿着那封信笺,手不自觉地颤着,半晌都没有打开,最终只是扔进火盆中烧了。
如果命要宁辞死,那他不去看命,宁辞这次是不是就可以活下来?
他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两ko气,面s勉强缓和下来之后,才回了旁边的卧房里。宁辞正睡着,间或还是咳嗽,总也睡不安稳。听见他的脚步声,便睁了眼睛,将手从锦被中伸出来。
容炀走过去握住,在cuang榻边坐下,另一只手轻轻me他苍白的脸。宁辞在他掌心蹭了蹭:“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没什么。”容炀打起j神笑了一下,“医官说,不是什么big毛病,再吃两贴y就好了。到时候,腊梅也该开了,咱们就可以看花了,好不好?”
宁辞轻声应他,说,好。
陆续又召了许多人来看,一贴贴y下去,却如泥牛入海,半分起s都没有。容炀一勺一勺,一颗一颗地喂,宁辞不想他难So,也都吃下去,总说好些了。
只是他身子太弱,三餐都咽不下,哪里还tun得下y。有次容炀给他取蜜饯去了,宁辞实在撑不住,胃里直冒苦水,勉强下cuang,扶着墙到花坛边全呕了出来,又小心拿土掩了,才一步步挪回去。
那时容炀其实就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宁辞走得那样艰难,手在木头上都捏出了一个深深的印子,也不能去扶他。因着知道,宁辞这般,便是不愿他察觉担心。
只是到了夜里,再该吃y的时候,容炀道:“今r便不吃了罢,先停一停,说不定还能好得快些。”
宁辞便也轻轻点一点头。
这样又拖了半个多月,宁辞愈发不好,常常都睡着,一天难得有醒的时候。又怕冷得很,卧房里炭火烧得那样足,仍然打寒颤。容炀便时时在cuang上搂着他,他瘦得惊人,身上只有一层皮在,me着全是骨头。
仿佛是冬至那一r,宁辞j神勉强好了一点,难得又是晴天。容炀把窗户开了丝缝,坐在cuang边,拿厚厚的被子裹了,让宁辞靠在自己怀里看院子里的景s。
“容炀。”宁辞低低叫他名字。
容炀侧头碰一碰他的脸:“我在呢。”
宁辞就虚弱地笑一下:“你在就好。”又道:“你给我讲讲咱们的事儿罢,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你记得的都讲一讲,我想记得牢些。”
容炀便真的开始讲,从那晚堂庭的月亮讲起......
宁辞半眯着眼睛,间或应一句,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忽然勉力抬头点了点院里最big的那棵腊梅树,道,下面还埋着去年酿的梅花酒,你别忘了,记得挖出来喝。
容炀说,你记着不就行,过两天你身上舒坦了,酿了今年的再挖,到时候咱们一起喝。
en,一起。宁辞很轻地应了一声,似乎想笑一笑,但嘴角还没Wan起,头已经偏进他怀里......
容炀一直搂着他,看月亮隐到山后头去,太阳又快出来了,他轻声叫他:“天亮了,你别睡了,好不好,你同我说说话......”
然而那双常常带着笑意的眼睛,再也不可能睁开。
容炀带着宁辞的尸骨回堂庭山的前一r,去腊梅树下挖出了那一小坛酒。他坐在树下,沉默着一ko一ko地喝掉,他很想醉一次,总不能如愿,脑海里始终清明,皆是那人往r音容笑貌。扔了酒坛一抬头,却意外看见树上腊梅开了今年的第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