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的。”容炀伸手me去他的泪水,“我不累,只要还能见到你,做什么都值得的。我知道你困了,靠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吧,做一个好梦,梦醒了,我就又找到你了。下一次,我一定会很快找到你的......”
宁辞心ko轻轻起伏着,很久以后说:“那我睡一会儿......你唱支歌哄哄我罢......”
容炀幼年没有听过童谣,他只记得一只曲子,是当年和宁辞在申城的船上,听船夫唱过的。于是他轻声哼起来: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
这一世的宁辞因为战乱,辗转过许多地方,有些地方,容炀也曾经过。兴许在某条街上,宁辞在马ce中,容炀骑着马与他擦身而过,兴许在某条河上,容炀坐在船里穿过桥don,宁辞正从桥上踏过......他们兴许只在咫尺间,偏偏差那一回眸的缘分,所以错过了......
那只曲子唱到尾声,宁辞呼吸已经听不见。他硬撑着一ko气,只为见容炀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我怎么可能不去找你?”容炀伸手me过他渐渐冷却的脸,温柔低声道:“又不是不晓得你多倔,我若不去,你却也是会等我一辈子的......哪里舍得让你等不到呢?”
第100章
一载之后,录鬼簿上再次出现新的记录。
那是个极其罕见的姓氏,只分布在息国南面一个偏远的郡里。说是个郡,实际却与一个县的big小差不了多少。一整郡的人都是同一族,古老而守旧,不与外人通婚,也不外出走动,颇有些自立为王的意思。
容炀看见录鬼簿上那行墨迹时,以为老天总算垂怜开恩,他这一世,或许能在宁辞出生前便找到他,也算兑现了上一世的承诺——宁辞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他们便又再度重逢。
容炀甚至想着,将宁辞带回堂庭之后,宁辞在的这段r子,他也愿意好好担起一个星君的责任来......他带着一腔期许上路......然而所谓天道,不过再次戏弄于他。
息国并不在堂庭辖地,当容炀r夜兼程赶到时,却发现,息国国土上已是处处烽烟遍地。
容炀竭力稳住心神,往那郡里去。官道上遍布着尸骸,越走越心惊。容炀一路上对自己道,不会的,那郡那样偏远,烽火或许都尚未蔓延到,宁辞定然是好好的,不会有事的,他在等着自己,他那样执拗,定然是在等着的......
他一路上水都未沾过一ko,j疲力竭之际,终于到了,迎接他的,却是已被破开的城门。容炀只觉眼前一暗,几乎是跌下马去。又撑着剑站稳,向里走去。
城池,已经被屠杀过了。
烧毁的房屋,遍布的尸块,还没有Gan的鲜血流成了一条小河......空dangdang的一座城里,只有不多的士兵还在翻检有没有剩下的财物,粮食.....还有女人。
这一族,统共不过一百来人。男人,孩童都被杀了,妇人们被搙走充了军妓,也不知要在淤泥中被折磨多久。这些最下等的士兵,是轮不上的,便在城中找寻是否有逃脱遗漏的。
“那里是不是躲了个女人?”一个士兵远远看见拐角处露出一点裙裾,几人顿时争先恐后地跑过去,又不无遗憾地用脚踢了踢:“死了,还是个怀了崽的。”
躺在地上的女尸,眼睛还big睁着,只是有些浑浊了。脖子上有个一寸来长的刀ko。腹部高高隆起,一只手还搭在上面,或许是想要护住那个即将临盆的孩子。
“长得倒是不错。”最早发现的那个人上下打量着那具女尸,又me了几下,狞笑着道,“还没僵......”
周围人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来,那人伸手去扯那女尸破烂的衣衫:“不管了,老子先suang过再说,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恰在这时,一道剑光划过,那人尚未回过神来,却见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是他自己的右手臂。那人克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想回头去看到底是谁,然而眼角的余光只瞥见玄s的衣角。
鲜血飞溅,身首异处。
这一切发生不过片刻之间,周围的人皆傻了眼,只见街那头走一个着玄衣的年轻男人提着剑慢慢走了过来。
“你......你是谁......”他们一面往后退,一面磕磕绊绊地问。容炀并不回答,只有天枢剑尖上的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那几人对视一眼,转身便没命地往后跑,没跑出几步,凭空出现了一堵火墙,挡住了去路。
他们被吓得涕泗横流,跪下来求饶,容炀眸s淡漠地扫过,不像在看人,像看着什么物什——快要死的人,原本也不是人。
或许是没有死透,火光中还有惨叫声传来。容炀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走到那具女尸前面。
容炀此生都没有走过这样艰难的路,他宁愿这段路永远到不了尽头,但却不得不b着自己走过去。
录鬼簿从容炀衣袖中掉落出来,那最后一行墨迹,已经由黑s逐渐变红,那是胎死腹中的标志。从此,魂魄无法离体,永远,也不可能再转世投胎了。①
容炀的目光看着女尸的小腹,心中已然有了预感。真是讽刺,他找了宁辞这样多世,从来感觉不到他在哪里,只能在人间一处处去寻。可如今,宁辞或许......他心中却那样清晰地明白......
良久,容炀慢慢蹲下去,伸手阖上那女尸的眼睛,轻声说了句抱歉。然后一点一点剖开了她的腹部。他麻木地动作着,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胎儿露出来的那一刹那,容炀觉得自己在一瞬间活过来,又在下一刻永远地死去。
容炀伸手把那个满是血污的孩子取出来,那甚至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只是长成人形而已......或许再多一天,他便能出生,但再也等不来那一天了。
容炀小心翼翼地把他搂紧怀里,这是他的宁辞,不管是什么样子,他都认得出。他手指从胎儿小小的眼睛和鼻梁上滑过,刚刚离开母体,指间贴上去,还能感觉到一丝的温度。
容炀搂得极紧,妄图用自己的体温,将那温度留得更久一些,好似这样,他的宁辞就还活着,可以慢慢长big,长成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甚至到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只要他活着,不管他在一生的哪一个阶段,于容炀而言都是珍宝。
几百年间,容炀从未有一r后悔过,哪怕他需要踏遍每一寸凡尘,需要看着所爱之人无数次地在怀中死去。
容炀生是星君,被供奉在神殿之上,那样多的人走过神庙,对着贪狼星君许愿,他们求名,求利,求长生。这些容炀通通都不想要,他只想看到他的笑颜,听他唤一声自己的名字,为何,不能得到成全。
“宁辞,梦该醒了,我来接你回家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么,不许失约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一眼,一眼都好......”容炀无助地坐在地上,血污沾在玄s的衣衫上,他眼神空don,只一声一声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再也等不来回应了。
纵然他有永恒的生命,纵然他仍然愿意继续寻觅,也不会有结果......几百年的坚持,最后落了一个这样的结局。容炀看着怀里小小的尸首,他搂得再紧,也渐渐凉了下去。容炀想,是不是自己错了,所以上苍这样惩罚他。可他究竟哪里错了,他不过爱上一个人,这难道是一种错吗?
容炀徒手在地上挖出一个坑来,将那具女尸掩埋。
碎石磨破了他的指甲,又很快长好,鲜血从手掌上落下,又迅速愈合,唯有疼ton是可以被察觉的,那在提醒容炀,他还活着。可他分明那样想死去,他分明已经死了,和宁辞一起,葬身在了这座荒城里。
不知何时落起雨来,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黑暗。
容炀用外袍裹着宁辞的尸首向城外走去,豆big的雨点打在他脸上,和泪混合在一起,他平生第一次哭。
从钰西关拿回宁辞骨灰的时候,他没有哭过,一次又一次亲手做棺木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因着他知道,终有一r,万水千山走过,他们会在某一个地方相遇。可如果,没有那一r了呢?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容炀眼前浮现出许多昔r的好光景,他在长明宫遇见他,在京郊的宅院等他回家,在街上将那支芍y递给他,听宁辞问一句,我是否见过你......
自然是见过的,还jao会了容炀q是什么,却忘了告诉他怎样才可以断q,于是蜜糖都成了砒霜,被心上之人tun下。
若是当年宁辞预见这一r,或许,会希望他们一开始就不曾见过罢。
那一r,其实也是息国王城破,亡国的r子。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