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会儿,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反问道:“你听闻了?”
“秋江画舫么?”沈孟枝慢慢搅动着壶里的茶叶,“先前下山时略有耳闻。”
这事传得火re,说那big秦摄政王要在燕陵故地、秋江之滨办画舫游船,名为游河,实为祭祀。自古以来,旧秦祭祀都选在都城旁边的未央山,楚晋这番难免惹人议论。
即使是他,也难以猜透楚晋的想法。
“哦……”楚晋像是一下子来了兴致,“那你是怎么想?”
他已经习惯了别人背地里对自己的谩骂非议,也向来不放在心上。一意孤行惯了,便再难轻易被外人所影响,可此刻却破天荒地生出了几分好奇,想要知道眼前这个人在想什么。
沈孟枝被他问得怔了下。他自然知道天下人如今都是如何评价楚晋,也知道他这一决定可谓是引火上身。站在燕陵的立场,他是在向残余的燕陵旧部示威;站在big秦的立场,他是践踏祖训、go结逆贼。
但自己现在是江枕。既不是燕陵旧部,也不是big秦忠党。不属于任何势力,也不会踏足任何纷争。
于是沈孟枝笑了笑,浅淡的笑意自他cun角漾开,似消融的雪水,澄澈而无一丝杂质。
“我想……”他说,“你这摄政王还挺难做的。会累吗?”
氤氲水汽模糊了视线,楚晋一直以来闲适自得的笑容有一秒僵在了脸上。
他神s不明地看了沈孟枝一会儿,忽然闭了闭眼,紧接着侧过头去,视线飞也似地移到了窗外的景s上。
半晌,他才缓缓道:“天下形势,还不容许我说累。”
沈孟枝问:“big秦已立,你还要做什么?”
楚晋闻言笑了声,却没有回答。
他不说,沈孟枝也不再追问。他知道楚晋的野心远不止于此,从他一步步登上摄政王的位置,又于朝内朝外手段并施的动作来看,他在布一个极big的棋局,big到可以容纳天下所有人。
沈孟枝垂下眼帘,思绪不定。
他心不在焉地泡了一会儿茶,却听楚晋叫道:“江枕。”
沈孟枝应声抬头。
年轻的摄政王倚在窗边,目光正从远处蜿蜒的群山脉络上收回,隔着袅袅的茶烟,不偏不倚地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再陪我去看一眼轩室吧。”
*
轩室在北面,跟萤室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是楚晋当年的居室。两地正位书院两极,遥遥相对,从萤室到轩室,几乎要横Kua整个书院。
沈孟枝说是要慢上半步,于是楚晋便先独身一人到了。轩室外屋门紧闭,檐上薄薄一层冬雪,将乌瓦也染白,伸手推门时,便簌簌地落了满身银粟。
披了身雪的楚晋缓步走入院中。
院内似乎多年未有人造访,墙面已然爬上了三两道蛛丝般的裂纹,墙角不知何时生出了几簇杂草,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显得有些冷清。
他目光浮光掠影般环视一周,在里屋门前一个空dangdang的鸟笼上停留一瞬,随即蜻蜓点水似的移开。
外面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楚晋不紧不慢走入里屋,看清里面布置的瞬间,罕见地愣了一下。
轩室内一切如旧,与院内的略显破败不同,每个物件都摆在他离开时的位置上,即使过了多年,仍不见尘灰,似乎有人悉心保管。案台上散乱的书卷仍铺散着,连窗前那株他闲来无事Yang的灵芝也生机勃勃,一寸一厘都充斥着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好像屋子的主人只是短暂地离开一段时间。
只是看了一眼,他脑中封尘的记忆便开始翻涌不息,好似zuang破葳蕤岁月,回到了八年前。
楚晋走到案台旁,伸手拨了几下桌面上的随意敞开的书页。书卷微微泛黄,边缘卷起,上面洇了一片墨s,将big半字迹晕的模糊不清。
唯有一行幸免于难,白纸黑字,字字分明,似刻骨三分。
——以天地为臣,万道从之。
他低低念了一遍,几个字在cun齿间流转一周,han了几分淬骨的冷意。
少时写下的寥寥几字,如今看来,在这时局下,竟显得触目惊心。
楚晋垂下眼帘,面容隐在月s难至的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明。半晌,他微动了下手指,将这卷书轻轻合上,再抬眸时已是神s平静。
他转到屏风背后的书架边,寻找起自己此行所为的东西。
这书架置于角落,看似不起眼,实则暗藏玄机。楚晋me索了一阵,依次cou出了几本书,随即机关脆响,弹出一方暗格来。
他拿起暗格中的卷轴,复原机关时,听见门外踏雪声渐近,徐徐而来。
楚晋并未遮掩,不紧不慢地自屏风后绕出,抬眸看时,不期然zuang了满眼霜雪s。
沈孟枝轻倚在门边,乌发衣袍都落上了片片寒酥。他低垂着眼睫,睫羽上还挂着将要消融的细雪,晶莹如粒粒碎珠。许是这腊月里太冷,呼吸时带出团团白气,转瞬又消散在茫茫天地间。
他怀中抱着一只漂亮的蓝头鹦鹉,羽毛艳丽夺目,s泽莹润,一看便知是Yang尊处优的名贵品种,在他怀里,竟显得格外安分。
雪势又起。
鹅毛big雪自他身后安然飘落,素满人间。
第7章 空诺·“算是相看生厌。”
那原本安分的鹦鹉瞧见了对面的楚晋,忽然动作起来。它扑扇了几下翅膀,待沈孟枝一松手,便像个七彩绣球般灵活地飞去了楚晋那边,张ko叫道:“世子!殿下!”
楚晋一把捏住了它咿呀不停的鸟嘴,垂眸笑了。
“哪里跑来只肥鸟?这是你给我的什么惊喜吗?”
“当年你出事后,齐钰本来要把这鹦鹉带走,可它不肯,非要留在书院。”沈孟枝似是也觉得有些好笑,“我只好Yang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