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庸将这对父子的表情收进眼底,隐约有种撕开对方一直以来的假面一样的快意,又开口到:“父亲急什么,我又不会当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子只是担心出门在外,母亲在家没人膝下尽孝罢了。”
秦正齐缓了缓脸色:“又说些痴话,贤儿不是还在家。”
秦庸定定地看着秦正齐,倏地笑了起来:“父亲糊涂了吗?太太是我的母亲,可不是秦贤的母亲。”
“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了!”秦正齐一把将镇纸扫到地上,瓷雕的镇纸摔落在地,当啷一声碎成几块,一块撞在桌角,溅起零星几小块碎瓷片擦着一旁雪燕的脸飞过,雪燕吓得一下跪倒在地,满屋子的仆役也都跪在地上。
秦贤白了一张脸,手中绞紧了秦正齐的袖子,而秦正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其实秦庸小的时候也常常用这句话顶撞他,每回秦庸说这句话,他就会动家法,用戒尺抽秦庸的背。
秦庸十二那年被秦正齐抽戒尺,他转过身体用左臂挡了一下,小孩子家骨头软,小臂立时就断了。
当时秦庸用右手抓住秦正齐挥动戒尺的手臂,一声没吭,只是用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秦正齐叫秦庸看的心虚,拂袖而去,而秦庸左臂夹了三个月的板子,从那之后秦庸再没提过这茬。
秦正齐以为秦庸长了教训,偏疼秦贤越发地无所顾忌,直到刚才他才惊觉,秦庸非但没有长教训,反而实在积蓄力量。
如今秦庸才十四就已经和他差不多高,怕是不适合再动家法了。
秦正齐闭上眼,定了定神,复又睁开眼道:“你如今也大了,一言一行都应当注意才是。日后你入朝为官,也这般与你的同僚说话么?”
秦庸笑了笑没答话,秦正齐怕秦庸不答应,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让自己没脸的事情来,又急急问道:“那你待如何?”
“这差事我可以应,但我的母亲,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外祖家了,我办差时,让太太去外祖家里小住些时日。”
“你放肆!”秦正齐站起身,抓过装李子的琉璃盏向秦庸扔去,秦庸没躲,琉璃盏砸在秦庸的额头上,底部的团花雕刻磕在额角,登时出了血。
秦贤吓了一跳,兔子一样跳起来,又生生压抑住喉咙口的惊呼,低头立在秦正齐的身侧,秦正齐也怕真的把嫡长子砸死了,又心虚起来,口气弱了三分:“没这样的道理,秦府的老爷还在,哪有让太太回娘家的道理?”
秦庸就那么直直地站着,好像感觉不到额头的疼痛似的,淡淡开口道:“太太省亲又有何使不得?”
“我秦府待她不薄,她整天介地想家有什么意思?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老爷想让我去应了这差事,也总该让我断了后顾之忧。”
“你娘自己在家中是会被我吃了吗?”
“行了老爷,”秦庸打断道:“我若不在太太身边,太太过得好与不好你我都再清楚不过。明日钱公公就要来宣圣旨了吧?今日我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明日全京城都会知道,我们秦家的这笔糊涂账!”
言罢,秦庸抬手用手指蘸了点额头流下来的血,仿佛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受伤了,两根手指捻着血液,又倏地笑了:“其一,你秦老爷苛待发妻,家中的仆役吃穿用度都在秦夫人的头里;其二,偏疼义子秦贤,更妄图灭嫡立庶,废长立幼;其三,父子乱|伦……”秦庸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次是直接对着秦贤笑了:“谁能想到秦正齐大人竟然是断袖呢?”
秦贤猛地抬起头,盯着秦庸,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秦正齐则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突然没了声音。
半晌过后,秦正齐才哑着嗓子分辩道:“你才十四能懂些什么……说的都是什么浑话……”
秦贤看了秦庸片刻,也笑了,他生得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每每笑起来时便眸中带着潋滟水光,眼角含春。
秦贤就这么笑着打断了秦正齐无力的辩解,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父亲,都是一家人,实在没必要闹得这般难看。许是太太想念外祖了,其他府上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回外家省亲的。兄长今日顶撞父亲,也是爱母心切,父亲何不成人之美呢?”
秦正齐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秦庸,只得讪讪道:“你弟弟都开口了,就应了你,你该多向你弟弟学……”
“多谢父亲。我明日送太太回外祖那边,待我归家会接太太回来,也省的父亲这边费心。”秦庸不耐烦听秦正齐虚与委蛇,懒懒地拱了拱手,秦正齐和他吵了半晌,也觉得劳累非常,摆摆手就算了,起身走出书房。
秦贤跟着秦正齐一道向外走,路过秦庸时,柔声让雪燕给秦庸包扎好伤口,然后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庸一眼后,才迈步出门。
秦贤小秦庸两个月,弟弟名贤,兄长名庸,秦正齐就像是怕秦庸忘记一般,用名字时时刻刻地鞭笞他,羞辱他。
秦贤年幼,可秦正齐从来没有记得,上个月秦庸也才堪堪到了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