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妖言惑众
大衍天宁年间。
长安,西市。
浣天大街远离女皇所在的明玥宫,每天上午直到日上三竿,街上才晃晃悠悠有了人影,再过半个时辰,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陆续开门的街铺、还有一边忙活手里活计,一边口不饶人跟客人唇枪舌剑的小娘子们才都开始忙活了起来……
东市达官贵人,西市街坊闹巷,这半座城不设宵禁,睡得晚,醒的也晚。
午时正,西市塔楼上的金吾卫交了班,靳烈一路跟才休班的军卒们打着招呼,一边沿着木楼梯上了塔楼,见着眼底下的浣天大街正到了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夹杂着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胡女,走路的牵马的栓骆驼的,远远的人声传过来,全是五花八门的各色口音。
刚换岗的三个金吾卫很有些吃惊:“三少,您怎的来了?”
靳烈没搭话,微微皱着眉,一手握着腰侧的金刀手柄,一手按在塔楼栏杆上,眼睛盯着底下人声鼎沸的大街。
跟在靳烈身后一同上楼的副将谢凇朝问话的小兵笑了笑:“最近不太平,你们不是一直上报说西市有人|妖言惑众么,三少惦记着,特意来瞧瞧。”
问话的金吾卫小兵面色生嫩,赶紧端了张椅子放到靳烈身后,又毕恭毕敬站到一旁,冲两人再说:“那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从我们记得开始,差不多得有三个来月了,之前也不是每天都见得到,最近一个多月天天就在这条街上晃荡,专找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讲些吓人的话,偏人还都喜欢听,越讲人越多……我觉着不是什么好事儿,这道人……有鬼!”
靳烈往后退一步坐到了椅子上,听到最后两个字噗嗤一声笑了,原本紧绷的雪白面孔突然露了些稚气,侧了肩抬头看了眼小兵,眼神却是锋利的。
小兵微微瞪着眼,脸色无比正经,靳烈满眼的刀子软了下来,含了丝嗔笑道:“你说说,怎么个有鬼法?”
小兵还没开口,一旁面色稍微老成点儿的另一个金吾卫才岔开道:“三少,您别拿包子打趣了,不过那道人,确实古怪。”
靳烈正想继续问,就听包子又兴奋又严肃地喊起来:“三少快看!那道人又来了!”
靳烈起身,一步跨到栏杆前,上半身往前微微探着,顺着包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浣天大街上摩肩擦踵的人群中,那道人依旧显眼。
他单手拿着一面幡子,幡很高,通体青色,不像一般算命的江湖道士那样写几个字,而是画的不知什么符咒,靳烈看不懂,也没见着那道人的脸,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勉强看出来也是青色,背对着他们正从塔楼下穿过。
道人往前走了一小段,到寒江楼门口停住了,正值饭点,这幢浣天大街上最气派的三层酒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道人往楼前一人来高的一小块圆台上一站,立马有酒楼小厮出来,也没见轰赶,小厮走近,道人从袖口掏出几枚钱丢了过去,小厮接了,二话不说进了门内。
塔楼上包子凑近了跟靳烈解释,神色忿忿:“三少,这台子原本每日有胡姬在上面跳舞招揽客人,可好看了,不知怎的近日竟被那道人占住了……”
身后老成点儿的金吾卫打断道:“那道人招揽来的人可比胡姬多多了,况且还给了租钱,寒江楼可不亏。”
靳烈往回收了收探出去的上半身,仍旧不搭话,只紧紧盯着圆台,见那道人盘腿坐在了台子上开始闭目打坐,靳烈看过去只一个侧影,皮包骨的一张脸,颧骨高耸,嘴唇紧抿。
不一会儿,圆台前已经聚拢了一大批人,包子又说:“如今可有不少人专门定时定点地等着他,就爱听他胡说八道。”
靳烈往一旁抬了抬手,眼神仍旧盯着那处,谢凇也跟着示意包子别说话。
只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半个浣天大街的人都涌了过来,有人忍不住大声催了起来:“苏道长,今儿又要讲什么故事啊?昨儿个讲到死神赤璎火烧八百里灭了翠微国,还把人圈起来挨个下油锅,今儿要讲他灭谁?
众人也跟着一同催嚷,七嘴八舌的喧嚣中,道人缓缓睁开眼,仍旧盘坐在圆台上,微微低头望着台下众人,眼神扫过去,一下逮住刚才问他话的男子,右手将扶着的幡子往上抛起,又重重落下接住,“咚”地一声巨响,众人陡然肃静。
道人大声斥道:“何为故事?本道所讲皆为真!死神赤璎为妖孽所化,千百年前曾祸国殃民,弄得举世尸横遍野,如今这赤璎即将再度苏醒,本道苦口婆心地讲这些,便是提醒诸位需得早做打算,不是让你们当说书故事听的!”
台下众人肃静了片刻,听了这话“轰”地一声又笑开了。
“苏道长,这赤璎的故事,我们都听过八百回了,但您比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得好,还有些我们没听过的段|子,您这编书的本事够可以。”
“您这是自个讲入魔了吧?”
“少说也是千百年前的事儿了,就算是真的,如今都过了这么久,早消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