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梦中人
夜有些深了,裴青绯辞别牵马回了家,凌寒锁了湖畔小楼,靳烈和乔歌晃着身子朝前院走去,风狸走在中间。
今夜只是微醺,但莫名有些愉快,靳烈伸出手背靠了靠风狸的额头:“嗯,还是有些烫,夜里可别打被子。”
乔歌趁机给风狸使了使眼色,风狸狠狠回瞪了一眼,转头却一副更加病弱无助的模样,拉着靳烈的手说:“三少哥哥,这几日能别走了么……就住府里,陪陪我呗。”
靳烈哑然失笑,头回碰着这么个小嗲精,拒绝的话还真说不出口,他抬头,月色下乔歌往日的冷淡都不见了,清朗温和地跟了句:“就别走了吧,冬月天寒,明日他若吵着再要见你,来回跑也够折腾。”
……可真是,小火药桶靳三少在这一大一小的殷殷期盼中化成了温柔水,他轻点了点头:“那好,不走了。”
风狸不动声色白了乔歌一眼,满意了?
大人的世界怎么这么麻烦,哑谜猜来猜去,猜来猜去。
既是陪风狸,夜间自然也跟这小子住了同一屋,两人睡一张榻,一头一尾,乔歌替他们吹了灯,关门时轻轻说了声好眠。
靳烈想说的话还是没说出口,不过……也不急一时吧,近来白日里金吾卫差衙事情挺多,此时喝了点酒,一沾枕头就入了梦。
那头乔歌回了卧房,倒没立时去睡,坐在地榻上又喝了两杯酒,片刻后,从他端坐的身影上空浮起一个虚虚的轮廓,去靳烈的梦中瞧了瞧。
以往那些少年热血除妖斩魔的梦没出现,那些恐怖魔魇尸山血海也没出现,今夜的靳烈只梦见了一片高山草甸,入夏时分,草甸上一片片缀着粉白低矮的花。
他骑着马,挽着长弓,策马奔驰着,偶尔眼尖瞧见草甸里窜动的野兔狐鼬便拉弓对准,却不真射。
与他并肩而驰的是另一个骑马的人,衣袂翻飞,双手抓着缰绳,一柄耀眼的金扇插在腰间玉带之中。
这一头入梦的乔歌瞧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他当然记得此时,那会正教当时的少君骑射,相比刀枪剑戟,这位少君更偏爱弯弓快马。
他有天赋,从一开始的用眼力,到后来的用耳力,到最后,只凭感觉出箭,从不虚发。
不周国并没有适合跑马的宽阔草场,整片国土一半大泽一半高山,这片啼鸦山巅的高山草甸便是仅有的能骑射之处。
于是那一年从冰雪消融开始,早春、盛夏、金秋,一直到新一轮的初雪落下,一年的大半光景都消磨在了此处。
这是一段特别畅快,特别开心的日子,即便过了这么久,乔歌看到此情此景,略加回忆,仍旧嘴角含笑。
那时一切都还没发生,没有欺诈、背叛、毁灭、战争。
他们只是一师一徒,师尊有些傲,徒儿有些骄,如此而已。
入梦的乔歌生出些感慨,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感慨了,也许是今夜毫无预兆地瞧见了一个美梦。
他悄悄退出了梦境,既是美梦,那个人该是睡得很好。
次日清晨,乔歌起床后去敲了风狸的门,没人应声,推门而入,风狸还在睡,靳烈却不见了踪影。
桌上一张便条:年关将近,差衙杂事较多,去去便回,勿念。
乔歌唇角勾了勾,眼光停在“勿念”二字上。
回身又探了探风狸的额头,已经不烧了,这家伙不耐烦地打开了他的手,翻个身继续睡,乔歌帮他掖了掖被子,出门去了湖畔小楼。
凌寒不知根本没睡还是起得太早,又在窗台上靠坐着发呆,见乔歌进来也只懒懒转了个头,面无表情。
乔歌在他对面坐在了书案后,开口声线沉冷:“我并没有困住你,府中不设结界,你可自由出入。”
窗台上的人有了反应,拖长了语调说:“自由出入?在你长歌大人的地盘,难不成我还能自由回沧澜山。”
“自然不可。”乔歌似根本不在意这语气中的嘲弄,平淡说道:“既是修行,便要择灵气充沛之地,薄暮山即可,山巅积雪终年不化,想来是合适你的。”
“不怕我跑了?”凌寒眼中寒光混着狡黠。
“你大可试试。”乔歌语气仍很淡,话却是强硬。
“口舌之快多说无益,放你修行,自有规束你的法子,虽在山巅修行,少则三日,多则七日,须得回府。”乔歌几句话定下了规矩。
凌寒轻笑一声:“回府来给你瞧瞧我是不是又修岔了是吗?”
“对。”明知他嘲讽,乔歌偏不以为意。
凌寒转了转手中羌笛,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说:“无妨,应了你便是,只是——你也须得应我一件事。”
“何事?”
“那个女人,叫她以后别来烦我,也告诉她,我的法力总会有回复的一天,她这么做,是在玩火。”凌寒这会子倒正经了。
不料乔歌却不以为然:“她来她走皆是自由,我只须确认她不会再出事即可,至于其他。”乔歌看了凌寒一眼:“谁惹的祸谁自己收拾。”
“你……”凌寒没料到这人也会耍赖。
他顿了顿,末了低垂吐出四个字:“人|妖殊途。”
这会轮到乔歌愣住了。
出了小楼,这四个字仍在乔歌心头盘桓。
人。妖。殊。途。
为何他竟从来没想过,为何……等等,他为何要在意这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