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冷冷清清的国师府，不料竟然热闹得像游园会。
人都不在屋子里，乔歌还没走进去，便听得后院一阵喧哗，有个声音嚷得特别大，乔歌挠挠头，这裴青绯怎么又来了。
今晚可是除夕啊，她难道不应该去陪着将军爹？
到后院一瞧，好家伙，竟然在湖畔升了一堆篝火，火上挑着一根长树枝，挂着暖壶，应是装着酒，还垂着串香肠，叉着一只鸡，旁边一只鹅，正滋滋往下滴油。
裴青绯拿着一只刷子，蘸着盐、调料、香料轮番往上刷，隔老远就一阵扑鼻香气。
满院子的木偶丫鬟们兴奋得直往跟前窜。
乔歌忍不住好笑，你们又不能进食，跟着瞎起哄。
最兴奋的是风狸，摇头摆尾地绕着火堆跑圈圈，火堆远处一个人起了身，遥遥站着朝乔歌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凌寒竟也回了，也对，算了算日子，今夜正好满七天，他得回。
大王不在家，小鬼满天飞。
裴青绯隔远看到乔歌回来便大喊：“你看你，一家子都在你也不管饭，自个跑出去，我要不来，他们可吃什么。”
乔歌哑然失笑，府中的厨子丫鬟俱在，做饭口味虽不怎的，饱口腹总是没问题。
话未出口只笑了笑，乔歌走了近前，裴青绯拿刀割下片焦香鹅肉递给他，乔歌奇道：“裴将军……”
还未说完，裴青绯快言快语道：“我爹每年除夕都在军中，许多将士都不是本地人，这日子他们也回不去，每年爹都带着他们团圆。”
原来如此。
跟着又招呼凌寒过来吃，他对着篝火摆摆手，裴青绯知他不耐热，便将鹅肉片好蘸酱再送过去。
凌寒对着她欲言又止，裴青绯双眼一瞪：“干嘛？你现在又不是神仙，快吃！”
凌寒终究忍不住说道：“我不是神，却也不是人，你知不知道，很多习性并不相通，也无法勉强？”
裴青绯端着鹅肉的手顿住，表情一寸寸凝固，她盯着凌寒的眼睛，片刻后再开口，欢脱之情已无，只又沉又静：“我以为修行是为了让心魄更超脱，更不在意外物，比如种族，比如门阀，你这个理由太烂了，也许你想说你与我根本殊途，却不知人间有句话，叫殊途同归。”
静静说完这几句，她讲装着鹅肉的盘子往凌寒手中一塞，站起身便往回走，几步之后又停住，回头撂下一句：“我都不怕，你在怕什么？”
凌寒怔怔，说不出话。
彼此四目相交，千言万语却无言。
裴青绯转身继续烤肉，对着他人仍旧笑颜如花，身后凌寒极缓地吃着鹅肉，不知在想什么。
方才那番话，乔歌自然也听在耳中，他也没料到裴青绯居然是如此考量。
殊。途。同。归。
乔歌也陷入思量。
国师府后院的上空浮现一朵朵盛大烟花，这一天的长安城家家都有焰火，街巷之家只会让小孩子摆在地上放一放，而贵胄之家尤爱可以在空中炸开的舞焰火，绚烂光景会一直持续到次日天明。
不知何时开始，一群丫鬟们围着篝火开始手拉手跳起舞来，只是简单的摇摇摆摆，却由于人多热闹而格外欢乐，风狸也混在其间手舞足蹈。
不知不觉已接近子夜，乔歌也被这世俗热闹劲儿带着，一口口酒喝下去，有些沉溺，突然觉察到国师府门前来了人，他略加警觉，五感随之调动。
跟着便放松下来，有些意外，更多惊喜。
他起身朝外走去，走到前院门口时正好听见敲门声。
才响了一声，乔歌便开了门。
门外那人举着敲门的手楞了一瞬，闪着星辉的双眸弯了一眼笑。
焰火爆竹声不绝于耳，此时说话须附耳大吼。
乔歌清了清嗓子，喊道：“你怎的来了？”
靳烈唇角眉梢都是笑：“兄长们睡得早，我趁机溜出来了，想来看看你们一老一小。”
听到某个字眼，乔歌略略心塞了下，老？
他佯装生气，却只装不到一瞬，看着来人在寒风中搓了搓手，赶紧将人拽了进来一齐往后院走去。
看到满院子热气腾腾的景象，靳烈也惊了，以为是来看望“孤寡”，没想到人家日子过得可红火。
风狸大喊着“三少哥哥”，便要把他往转圈圈的篝火跳舞队伍中拖，靳烈赶紧往乔歌身后闪。
熊孩子手劲儿挺大，不能让他逮住。
这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除夕夜吗？并不是。
以往在啼鸦城的那些年，每到除夕之日，赤璎在山巅冷清清的王宫根本待不住，只想去城里与那些热热闹闹的人们挤在一起，却又不想被认出来，便缠着乔歌想想办法。
而这位彼时还相当倨傲的师尊对这类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请求一贯粗暴待之，他可以认真化一张皮让赤璎罩了，可以给一个隐身的法器，然而却只塞给他一个面具便了事。
面具？！赤璎也很生气，我自己难道不能做么！
于是赤璎做了两副面具，塞给师尊一张，拖了他一起去逛街。
乔歌最怕人挤人，赤璎却偏爱往人堆里挤，每次逛街的结果都是两人怒目相向大吵一架，而后骄矜少君再绞尽脑汁地做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去把更倨傲的师尊哄哄好。
看过回忆的靳烈也记了起来，那年月真是做了不少好吃的去哄眼前这只开屏孔雀啊，难怪这人现在会做这做那，吃得多了总会做那么几样。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想着想着便不免发笑，此刻身边之人冷冷傲傲却满身烟火气，挥袖斩邪妖，洗手做羹汤，甚好。
子夜已到，从明玥宫至东西两市，接连传来十二记街鼓声，声声回荡在长安城上空，与满空灿如银河的烟火交织在一起。
方才嬉笑欢跳的人们都静了下来，一齐看着天空，随着鼓声在心中祈愿。
两人并肩而立，靳烈转头，微微踮起脚尖，附在对方耳畔轻声说：“师尊，新年好哇。”
乔歌微微一笑，也转了头与他耳语道：“赤璎，春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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