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夫人被糊弄过去。
云鹤发笑,寻了个由头,请秀如带自己去取马。南宫夫人乐见小年轻凑在一起玩,于是便让他们二人一起行动。
两人自廊下一路前行,两两无言。
云鹤思虑再三打破沉默,伸出手来接住了被风吹来的一朵花瓣:“牡丹花落,夏季到了。”
秀如下意识的回答:“天还没热。”
云鹤含笑将那花瓣儿递了过去:“一叶落木,可识岁秋,一瓶水结冰,即知天寒。”
夏风吹着庭院杂草,柳树抽支摇曳,桂枝绽绿,枝条高拂凌云端。
两个少年并肩而行,如兰芝玉树。
秀如捏着那花瓣儿,只觉得花瓣儿发烫。
“我这一次来你家借马,要出去跑一趟,好久都回不回来。要不等回来,你再给我答复?”云鹤十分自然的说。
他这人是个脸皮厚的,惯会得寸进尺。本是离经叛道的事,他还有脸要个答案,往前逼近一步,都走的理所当然。
秀如觉得,灼热从花瓣儿传到了指尖一直到他脸上,他低着头,心乱如麻。连着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想的都是云鹤说喜欢他。
这人好生莫名其妙,突然就说喜欢,搅的人心里不安生。可想着云鹤的话也不讨厌,想多了心里还真有点不一样。这么多年了,就没谁说过喜欢秀如,喜爱仿佛是不存在的东西,突然有人说上一句“我喜欢你”,就跟头一次吃到蜜一样,甜的齁人。
云鹤牵到了马,翻身上马便作势要走,他说喜欢干脆,走也干脆,不给人犹豫的机会。
秀如看着云鹤背影,心一空,着急追上去,踮脚尖儿一拉他的衣袖,头也不抬,也不敢想,脱口而出:“现在就给个答复吧。我应你了。”
“等我回来,咱们去吃桂花酥。”云鹤心情一荡,在马上弯腰,送出一个吻,继而策马扬鞭而去。
风卷着花,一路回旋在院外,没那少年的脸颊红艳。
秀如回忆起那天的场景,仍旧脑袋迷迷糊糊如浆糊,后知后觉的想,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道观里过的,师父见云鹤不在来纠缠,松了口气,也就放心去参禅悟道。殊不知,小徒弟的心已经被勾走,整天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等着云鹤回来,给自己带上一兜子的桂花酥。他也不闲着,去后山摘云鹤喜欢的梅子,准备青梅酿酒。
惹**Y/Q/Z/W/5/C/O/M**的师父都怀疑后山的小路是不是没堵严实,云鹤那小子又摸了上来。去了后山一瞧,严严实实,才认定是自己多虑,徒弟就是爱去后山待着,和谁都没关系。
秀如腌制梅子,酿清酒的生活没过多久,世间又有变故。
夏季大雨,滋生涝灾,好些地方的人逃难到了京都,也不见得有活路,饿死在街角,病死在城边的比比皆是。大家瞧着都麻木,人命贱。不爱管凡俗事的道观都开始往山下送粮,秀如天天折腾,小脸瘦的蜡黄,但好歹擅长吃得了一口饭。
师父说:“人间苦,才修仙。修的不够静,才割舍不掉一个人间。”
秀如从来听不懂修仙一类的话,但这一次认为师父说的对。他看着人间惨状,于心不忍呀。
能进城的都是情况好的,还有一些人就在半路上,或者干脆在家中等死,穷苦的一家人出门裤子都凑不起,没法逃难。这种村庄在京都脚下不远处,不少见。
秀如和几个师兄坐着毛驴车,尽量去送粮,路上还瞧见丞相冒着雨四处跑着送粮食衣物。他们打了个照面,就往不同方向涌去,争分夺秒。
雨中传来鸡鸣,山村里依稀一两户人家。小溪夹岸绿竹苍翠,窄窄板桥连接着一线山路。一声声响亮的雷声宛如从脚底下震起,四周浓厚的云雾缭绕,挥散不开。
师兄开玩笑道:“这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秀如心底直打颤,他看见雨幕里有些不好的影子,看的不真切。
远远的天边,疾风挟带着乌云,一阵暴雨不停歇,村口的池塘犹如金樽,盛满了雨水,几乎要满溢而出;雨点敲打湖面山林,如羯鼓般激切,声势浩荡,烈风将要将人刮到,毛驴车都要上天,带着雨水呼啸,天地间只剩下如浪花掩面的雨水。
秀如几乎睁不开眼睛,被风一刮掉下毛驴车,颤抖着嗓子道:“师兄,要不回去吧。”
身边无人应声,费力的睁开眼,只见小路上就只剩下他自己,以及犹如黑幕一般的剪影。
他怕是撞邪了。这心中冷的直哆嗦,在泥地里踉跄的往出走,前头隐约看见了前面有巨石和一个人影,借着一阵电闪雷鸣,瞧见那人穿着深紫色的官服,是朝廷官员,正被几块巨石掩埋,于是立马冲了过去。
“您还活着吗?您是谁?”
“我是回京复命的官员,为了救两个孩子从悬崖上掉下来了……”那人还有意识。
秀如伸手去推那石头,根本推不动。闪电一亮,只见那巨石整个砸在人的半个身子上,身下是一阵泥泞的血液,怕是肉都碾碎了。
他顿时一阵恶心,举目望去四处平原,颤抖着说:“这哪有悬崖呀?你还活着吗?”
雨势稍缓,那人茫然抬头,露出一张被雨水洗刷掉了污渍的脸,桃花眼略微无神,显得憔悴。他看见了秀如,哇的吐出一口血,喃喃道:“我还是见着你了。你还怨我吗?”然后眼神黯淡的倒下头。
秀如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控制不住尖锐的声音:“云鹤!”
叫声穿透层层雨幕,却叫不醒人。
秀如疯了一样的去推石头,根本推不动。他的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声嘶力竭的喊着,听的人后背发凉。
他一个太用力,直接扑在了地上,好半天都没爬起来,摔的眼冒金星。
“秀如你怎么了?”师兄吓坏了,他眼睁睁看着秀如扑下驴车,又哭又嚎几乎晕厥赶紧去掐人中,匆忙将人带回了山上。
这一次,道观似乎都镇不住邪祟。秀如又哭又闹,细细的哭声像是从嗓子眼发出来的,只有癫狂发作才会声嘶力竭的喊云鹤。
师父祭祀神仙也没用,秀如就跟丢了魂似的,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云鹤死了。
直到云鹤在外办完了差事,被南宫家的人压上了道观,看见了快哭瞎眼睛的秀如,慌忙上前将人搂住,说:“我出去一趟,怎么就把你想成这个样子。”
秀如呆呆的看着他,继而爆发猛烈大哭,比划着说:“你为了救两个孩子,从山上掉下来了,被巨石给压住了,身下都是肉泥和血,我根本推不开石头。你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就……”
云鹤吻住了他,轻轻说:“往后,我走到哪,把你带到哪,把你拴在我裤腰带上,别怕了。”
后来,云鹤被南宫家的老少爷们一人揍了一顿,还了上辈子的债。
后来,他真的把秀如走到哪,带到哪。
云鹤想,他上辈子准是做了好事,这辈子得了一个小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