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拨给池原舟,接通后低声道:“谢谢。”
第十二章
池原舟:“得,不来虚的,你知道你现在成新闻焦点了吗?”
将所谓神明拉下神坛是部分人喜闻乐见的事,阮心不是第一次首当其冲被无故谴责,不过这次阵仗格外大,“科室护士和我说了,因为我是主刀医生之一。”
“那你下次出事的时候能不能找个名气大点儿的给挡挡枪。”池原舟无奈,“每次一群人里你最出名,被挂的都是你,公关很费钱,基金会快收支不平衡了。”
池原舟毒舌,关心的话不会直说,总拿捏着“给你擦屁股很累”的腔调,阮心听这么多年早能听出来了,“我尽量。”
“算了。”池原舟说,“反正是你自己的钱。”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看这件事不简单。”
阮心沉吟片刻:“可能是有人背后动作。”
对面池原舟发出疑问的一声“唉”,反问道:“稀奇啊,你以前不是都不发表对政事的看法么?”
阮心还没回答,他长长哦了一声,语气立刻变得冷漠:“又是秦越。”
实际上,阮心可以合理解释,就讲最近很多委员为了获得Omega群体的投票,都将目光转向AO平权,他作为研究相关药品的主要负责人,有责任行使选民权利,对委员表现进行打分,因此要时刻关注竞选动态,合理评价。
只是这话说给别人听可以蒙混过关,说给池原舟,只会适得其反。
阮心没有回答,认真地岔开话题:“但目标不是我,或者老师和医院。”
“舆论通过你这里来发酵罢了。”池原舟漫不经心,“我这边没听到什么事故疑点,估计就是巧了,大选期间出事,露出把柄,被人落井下石,运作一番,群众歪了重点,让你跟着倒霉。”
听他这么说,阮心心中有了底,“还有一件事…”
“查查受害者的情况是吧?”池原舟早料到了一样,“在查了,等消息吧,回头发你邮箱。”
他说完,叹了口气,阮心便问:“怎么了?”
池原舟一副过来人口吻:“希望不幸的家庭少一些。”
阮心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正想着应该开口,池原舟突然说:“跟秦越沾点儿边的案子,多一个你捐一笔,奖金和主副业收入轮番花,慈善做得够多了,现在还来,真的快没钱了,阮医生。”
卖惨这一行为,池原舟在担任阮心的个人慈善基金会会长期间偶尔为之,他自我鉴定是目睹金钱流逝要他命的那类人,自诩追名逐利之辈配不上担任此要职,但既然阮心本人不能大张旗鼓,非得把慈善基金挂在他名下,那对方就不该盲目盯着秦越做慈善。
关于这一情况,他们讨论过几次,都无疾而终。
阮心也知道帮扶对象需要筛选,却总是对秦越抱以完全信任,每位受越扬旗下律师辩护的弱势群体都有可能收到莘莘慈善基金会的一笔救助款。而现在,如果越扬的人被秦越安排为这场车祸的受害者辩护,阮心希望他们能提前获得一手消息,如果对方达到捐款标准,由池原舟继续运作。
阮心看起来不闻世事,没人知道每一项拨款都由他亲自审核通过,当然,也没人知道阮医生副业是作者,一部分基金来源来自写作所得。
尽管听起来很匪夷所思。
“虽然人物原型是秦越,虽然你鸽了一年了。”池原舟指出聊天重点,“但我还是希望你尽快出稿,补贴补贴家用。”
阮心不能保证,又说“我尽量”,结束了此次通话。
漂亮且感性的句子写不来,阮心被池原舟撺掇发泄情感,便去写了一个律师办案的故事,他觉得描述平平无奇,人物不及秦越本人魅力的十分之一,一卷写完后开始断更,反响反而很好。
不过到底不是工作重心,阮心现在宁愿去发论文,也不想对着空白文档冥思苦想,想一切不能靠近、无法得知的细节。
写小作文对一年前的他来说,是私心驱使和支撑,有微妙的情绪注入,放到现在,则没有意义。
他不能做毫无意义的事,从知道秦越这个人开始,就是这样。
阮心将手机音量调小,拉上窗帘,不让缝隙透一丝光进来,躺在简易床上,睡了连续忙碌26个小时以来的第一觉。
这一觉很短,醒来还不到中午,阮心拿着单板夹问诊了几个有情况的病人,被程仲秋安排在办公室里等饭。
程仲秋事务繁多,来时匆忙,坐在阮心对面时已经很平静,没提夜晚的车祸,和阮心讨论主动脉夹层的那个病人,等江笑敲门,把饭放到桌上,他才说:“近期当心点,这事越闹越大,我怕有人被煽动,来找麻烦。”
以往程仲秋是比阮心还不把无关事件放心上的人,现在专门提到,那就表示事情相对严重起来了。
程仲秋人脉更广,消息比池原舟还要快一些,“你应该知道了,七个人受伤,除了一开始一家四口的死亡,和货车相撞的第一辆车,上面一对夫妇也抢救无效了…他们还有个五岁的孩子。”
这是个令人无法平静的讯息,即使闹事者不顾真相,胡乱作为,亡者也仍要被尊重。
阮心:“还有亲戚照顾他吗?”
“孩子家里有舅姨,住不远。”程仲秋边说边倒了两杯水,“已经联系了。”
这两人都极其沉得住气,阮心听了,沉默地接过杯子。
程仲秋不需要阮心严阵以待、过于担忧,但要他注意安全,把消息传达给了弟子,便迅速吃了饭,又回到第一线拟发医院声明。
说是不安全,可谁也没离开岗位,阮心下午问诊的时候,时而能听到窗外楼下的哭喊声,叫嚣和警告鸣笛断断续续,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阮心一直没去看,将近下班的时间,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他从办公室里出来,江笑和其他几个护士立马从围圈说笑站成一排,看四周没人,叫:“阮医生!”
“什么事?”阮心停顿了一下,抬脚走过去。
几个护士都为阮心的不苟言笑而拘束,只有江笑大方些,“您下午听见楼下的争执声没有?”
阮心起先没任何动作,看几个人都开始紧张,才稍微示意听到了。
“您知道那对车祸逝世的夫妻吧?”江笑边观察阮心的表情边说,“家里舅舅姨妈让孩子抱着父母的遗像,找人抬了几个花圈放在北门口,一下午都在鸣冤。”
“抬花圈的几个说是请来帮忙伸冤的亲友。”江笑指指旁边的女孩儿,“小赵学过武术,说一看就是练家子。保安不能动,也动不了,程院长亲自出去劝了,还是不肯离开。就几分钟前,一群人才被警察带走。”
小赵点头,嗫嚅着说:“阮…阮医生,您要注意些啊。”
另外一个女孩子也搭腔,“是啊,最近医闹太频繁了,您这回还被第一个推上头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女生总是心软且善良的,阮心点头道谢,回去休息室换上了厚外套,锁门前,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进去拿上了口罩。
一场并不复杂的车祸,在犯罪嫌疑人已经确定的情况下,在网络上发酵了一整天,有人状似正义使者,实则颠倒黑白,市第一高层连带主刀医生,尤其是阮心,已经成为了主谋的“帮凶”,到了晚间,公关团队加大删除力度,仍持续和带节奏的人对抗。
阮心下楼,趁空看了新闻,各位网友七嘴八舌,已经歪到阶级强权统治上去了,池原舟被骂吃人血馒头,还坚守在自己的评论区和网友battle,以十分钟一次的频率发博,阐述所有病患同步救治的客观事实,堪称走在替阮心维权的第一线。
池原舟一贯这样,不管对象是不是阮心,只要他得到内部门路,知晓真相,便会无条件出战,不归属于他嘴上说的“无情的喷子”一列,也不是他自封的眼里只有名利的人。
网络警察,宇宙刑警是贬义词,池原舟倒真的很接近字面意思。
阮心劝不动他,也不会劝,下到一层,推开门前,他先观察了周围,看只有保洁人员,没其他人,这才往外走。
宁宜市这几天夜晚气温骤降,阮心戴着口罩正好保暖,他要从后边的室外停车场绕到另外一个门,有点远。
刚走没几步,兜里手机振动,阮心在明亮的屏幕上看见一个陌生号码。
他将手机握在手里,直到铃声快歇,才按下接听,但并不说话。
“下班了吗?”对面的人问。
阮心分辨着声音,就在这时,一束光打了过来,接着又消失,眼睛勉强再次适应黑暗,面前的车顶灯霎时打开。阮心停下脚步,看向车内同样把手机放在耳边的人,干脆地愣住,含糊地问:“嗯…你…来接我吗?”
没有听说秦越的家人生病,秦越本人也很健康,因此得出如上一个合理的猜测,让阮心觉得活在梦里。
遥远的观望是常态,婚后的相敬如宾成为最合适的相处方式,不让他有一丝妄想。
而现在,秦越一点头,妄想好像就逐渐明朗了——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来接的他。
阮心走过去,坐上副驾驶,这辆车不是秦越常坐的一辆,可能出于隐蔽需要,他换了辆更为低调的,载着阮心从偏门出去。
秦越说希望他少说谢谢,阮心便不说谢谢,他拉下口罩道:“辛苦了…我知道附近有家糕点店很好吃,你要…尝尝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