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妈妈半是心疼半是懊悔地说:“当初租房的时候妈要是来给你把关,绝不会让你们住这儿。”
怎么也得是两室两厅,楼层还得适中,那样采光好,现在这太低了,有点潮。
张信礼摸着狗,默不作声。林瑾瑜道:“哎,妈,这不是没钱嘛,要么你给我存点?”
他是开玩笑的,林妈妈却真的拉开手包,说:“哦对,都忘了。给你们存点钱,要多少?这月五千够不?少了再问妈妈要。”
“不用。”张信礼忽然出声。他抬眼看向林妈妈,道:“阿姨,问你们伸手要钱不好,房租大部分是我在交,瑾瑜他的钱自己用,吃穿都不缺,您放心。”
这话说得,有点明显了。林瑾瑜见他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他跟在小堂哥面前似的,由于自卑于家庭条件而准备沉默到底,憋到吐血都不说话,就在心里郁闷,还好不是。
本来嘛,不管各自家庭条件如何,在他们的小家里,双方经济负担明明差不多,甚至他负担得更多点,有什么必要觉得矮人一截?林瑾瑜在心里开玩笑腹诽:你应该高高在上、趾高气扬。
“小张,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妈妈刚的用词一直是‘你们’,她只是想他们能过得舒服:“我对你的家庭不熟悉,只是听他爸爸说过几句,虽然一直讲求人人平等,但不能否认这个社会就是阶级社会,你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庭条件不如小瑜,对吧?”
张信礼回答:“是的,但不是我觉得,是事实。”
“确实,”林妈妈道:“但这没什么,无论是我还是他爸,在对小瑜女朋友的标准里,金钱是最不重要的一项……这个称呼可能不太适合,你懂意思就好。”
张信礼住到家里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再怎么少年老成,属于青少年的心思都是藏不住的。林妈妈那时就已经从他过分的勤劳跟对林瑾瑜的照顾里感觉到了他内心从来不曾袒露过的另一面。
林瑾瑜觉得他是个很强势、很有照顾欲的人,像兄长,相处起来很难形容,大概就像罩在他头上,需要仰视的那种感觉。但在林爸林妈眼里,他只是个沉默、隐忍、自强但是又自卑的中学生。
林妈妈以前不在意这点,因为这很正常,作为只会在家里借住几年的、公公战友家的小孩,他的这种过分懂事是个优点,也不需要矫正,回家了自然就会消失,但现在不同了。
“小张,”林妈妈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很和蔼,语气温柔,但跟对着林瑾瑜时不是一个感觉,那种温柔下藏着的是十成十的理智:“在众多条件中,对我们来说最无足轻重的就是钱,因为小瑜不缺。”
啧啧,好霸气,师兄师姐听得心里直咂舌,心想丈母娘就是要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霸气的话。
张信礼没说话,林妈妈接着道:“小瑜以前的一些行事作风可能会让你感觉到差距,请你相信他的本意不是炫耀。”
“我知道,”林妈妈平和的语气让张信礼觉得自己会错了意,一时抱歉起来:“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会互相注意的。”
“你既然知道小瑜没有那个意思,还怎么互相注意?”本以为双方友好交流一番后这话题到此为止,谁知林妈妈继续用那种温柔但却坚决的语气说:“小瑜以前的一些行事作风可能让你看到了差距,并且——以后也会继续让你看到。但我希望你能克服自己心理上的一些情绪,因为这其实没什么,没有人在意这个,除了你自己。”她说完严肃的话后笑了下,开了个玩笑,说:“只能辛苦你了,毕竟小瑜他出都出厂了,想换厂家也来不及了呀。”
林瑾瑜都差点被他妈逗笑,这个问题其实他刚在一起那会儿就想和张信礼说,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事不像生活习惯的差异,有点无形无质不说,他这当事人还不好出声,否则稍有不慎会让张信礼更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有钱所以轻飘飘告诉伴侣“我家条件确实比你家好,我习惯这么花钱你别想太多”,多少让他心里不舒服。
这些话,长辈来说是最好的,响鼓不用重锤,林妈妈点了两句就没说了,她相信张信礼不蠢,他懂。
“妈,我觉得你跟领导似的,专门过来视察的,”林瑾瑜岔开了话题:“不说那些头疼的了,跟我们一块出门遛狗吧,也散散步,锻炼锻炼。”
“我哪儿是领导视察啊,我是女仆还差不多,”林妈妈好似在怪他,脸上却没半分责怪意味:“想着来看看你们要不要添点什么,买点什么。对了,还有生日……我联系了院里一个老牌医生,生日那天妈妈带你们出去吃饭,约了顺路去看。”
“您是领导,”张信礼如林妈妈想的那样,并未因为她刚才的话而露出任何不悦神色,他沉思了那么一小会儿后主动插话道:“过来视察我,慰问瑾瑜……很正常,希望我有让您满意。”
林妈妈笑,两人心照不宣:“当妈妈的是要多看两眼,小瑜将来去了你们家,还不是一样呀,我还得叮嘱他装勤快点,别让你爸妈讨厌。对了,你家里知道你的事吗?”
“我……”张信礼实话实说:“我家不知道,不过我有两个弟妹,一直也放养惯了,没什么问题。”
“这样,”林妈妈说:“小张,阿姨相信你是个有担当的人,你自己有数就好,不要让小瑜难过。”
张信礼只说了四个字:“永远不会。”
师兄师姐俩单身人士旁听了一堂丈母娘与女婿交锋课,各自在心里暗叹提前见识了把谈婚论嫁的麻烦,大开眼界。他俩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考察张信礼上,而在——
“林瑾瑜,你过几天生日啊?”他们说:“我们都不知道呢,你怎么不说声,咱导平易近人,知道学生过生日还组织师门聚餐呢。”
“小事,没敢打扰,”林瑾瑜说:“本来也没打算弄什么花样,随便过过。”
“生日都不过那怎么行,”师姐颇有义气地道:“你有安排吗?没有就我们几个聚个餐,师姐送你礼物——完全是师门情礼物啊,哈哈。”
“其实我们本来的打算就是和朋友一起聚餐吃饭,”张信礼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们来么?”
林瑾瑜不是那种内向的人,他不怯场,也喜欢热闹,并不介意自己不同圈子的好友玩在一起,林烨还不知道有没有空,只有许钊的话,三个人未免太少,有点冷清,这样一来聚餐名单可以多两个人,好歹有一起帮他庆祝生日的气氛——张信礼希望他开开心心。
而且,也许他可以联系更多……
“来啊,”师兄师姐说:“有什么理由不来,不过先说好,可不许设礼金门槛,低了的不准入内啊,哈哈哈。”
大家都笑,连一一都跟着张嘴傻乐,林妈妈道:“你们不是要出去散步吗?去吧,别让我打扰你们,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师兄师姐也起身告辞,张信礼去门口送他们,林瑾瑜对他妈说:“妈,你说什么呢,你跟我们一块散步啊,我们顺便把你送回家,你看外面太阳多好,又亮又不晒人的,走一段,我们都好久没一起散过步了。”
夏天太阳总是很晚下山,此刻夕阳西下,路上满是吃过饭后和家人、爱人、猫猫狗狗一起悠闲漫步的人,确实是很好的时候。
林妈妈看了一一一眼,有点害怕,张信礼把牵引绳扣上了,说:“没事,我牵着,你们走一起。”
“谢谢小张,”林妈妈玩笑道:“你比小瑜可贴心多了。”
一顿饭已经可以从很大程度上体现一个人的修养、性格,作为母亲,林妈妈其实从进门的第一秒起就在观察张信礼。
已五年不见,那个她记忆里沉默寡言的男孩已经成了实打实的男人,相比过去,张信礼好像变了一些,虽然还是那样沉默,会在少被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做事,但那份拘谨不见了。
他吃相算不上优雅,可也不粗鲁,话很少,不会像一些浮夸男生那样在饭桌上谈论些国际大事,显得自己多睿智神武,但会关注林瑾瑜,也会时不时注意长辈,吃完了饭会主动收拾骨头碎屑——虽然林妈妈并不知道这是林瑾瑜熏陶的。
总的来说……表现不错,林妈妈心想:到底是我儿子,平心而论,眼光并不差。
“想什么呢,妈,都出神了,”张信礼已牵着一一换好了鞋,林瑾瑜打断入神的母亲,像十五岁时那样,牵着她的手走向门口:“走,我带你在周围转转,给你买好吃好喝的。”他戏谑道“……奖励您今天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饭。”
“没大没小的,还奖励。”林妈妈乐:“好大的口气,仗着现在的钱都是自己赚的,翅膀硬了,是吧?”
林瑾瑜只笑不说话。
虽然说得很不正经,可他打心底谢谢母亲愿意坐下来听他们说话,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去接受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
很多时候,孩子想要的只不过就是父母能从心里认真听他说一次话。
一一听见“出去”俩字就兴奋,老早哈哧着舌头跃跃欲试,不过牵引绳在张信礼手里的时候它不敢太造次,因此一直频频回头看林瑾瑜,满眼写着“快来呀,等着出去玩呢”。
下了楼,金红色的阳光透过天上羊毛般雪白的云层洒在三个人脸上,小区水池子里的水在微风中荡起的粼粼水波,好似藏着尾金色的鲤鱼,一一撒丫子踩着树的影子跑,尽情撒欢,释放生命的活力。
林瑾瑜、张信礼与林妈妈,还有一一,三人一狗的影子被斜照过来的夕阳拖得很长。他们并肩向前走着,宛如高高矮矮的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