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卜头替他尚阳哥哥据理力争:“奶奶,这是尚阳哥哥,您别再认错了。”
“昊昊,你回来了。饭在锅里呢。”老太太耳背,说话声音也格外大,又招呼尚阳道,“小黎要不要在我家吃饭,今天奶奶炖了红烧肉。”
“对了,小黎,你这脸咋也变了?”
“没以前好看咧。”
小萝卜头:……
尚阳:……
“奶奶。”黎青从门里出来,清隽眉眼温和干净,仿佛偶像电视剧里的高中生。他笑了一声:“奶奶,他不在您家吃饭。我们自己家也炖了红烧肉呢。”
老太太哦哦道:“不吃肉不吃肉哩。”
黎青疑顺手接过老太太手里垃圾袋:“昊昊,把你奶奶带进去吧,垃圾我顺手带走了。”
小萝卜头响亮道:“好嘞。”
小萝卜头推了奶奶进门。
黎青拿了垃圾袋出门。
尚阳手不三不四地插兜里,酸溜溜地道:“衣服都拿好了吗?不会三天两头就要回娘家了吧?”
“拿了。”黎青笑着纠正道,“还有,这叫婆家。”
尚阳瞪圆了眼:“好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都敢谋朝篡位了!黎小青,你这叫牝鸡司晨!”
“尚哥,你居然会这个成语?老张头待会儿该抹热泪了,前两天上学校晨练,他可是被咱们班同学给吓坏了。”
“黎!小!青!”
血色夕阳下,他们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步伐轻快。
风隐约卷来背后老太太的声音:“诶,我刚才是不是眼花了?咋有两个小黎呢?一个还长胖了,不大好看?"
小萝卜头在后头喊着:“黎青哥哥,尚阳哥哥,高考加油,我相信你们一定能考上清华的。”
黎青扭头好看一笑。
头枕着漫天的火烧云,尚阳潇洒地挥了挥手,在夕阳下笑容张扬热烈。
“小屁孩,在清华等你啊。”
小屁孩,希望十年后,你还记得这一句话。
记得有一个哥哥曾经承诺过,在清华等你。
一代复一代,青春本身是一场传承。
哗啦啦——
花洒打开,千万道热水水线至头顶喷洒而下,在雪白灯光下,溅射出万千光华闪耀的光点。
“烫烫烫——黎小青,你想谋杀亲夫吗?”
尚阳坐在花洒下,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嗷嗷直假叫。
黎青皱着眉,认真研究着水温,严肃决定道:“这个温度挺好的,都调了十遍了,再不满意就不给你洗了。”
尚阳悻悻然闭了嘴。
因为以前出过一场车祸,尚阳手臂有习惯性脱臼的毛病。
昨晚两人在床上打闹(主要是某人单方面撒娇)时,黎青一时没掌握住力道,一下把尚阳手臂拽脱臼了。
虽然胳膊很快就被接上去了,连医院都没去。
但从那天起,尚阳就自诩为伤员,并借此谋取了许多不当之利益。今天他更是大喇喇地要求黎青给他洗头。
其恶劣行径实在令人摇头。
黎青是个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哪怕给尚阳洗个头,他都是板着小脸,给尚阳脑袋上挤了洗发水,打出了雪白的泡沫后,左三圈右三圈匀速运动。
十足强迫症状态。
说起来尚阳剃了板寸头后,短短的头发有一层毛茬,摸起来像猕猴桃,手感挺怪怪的。
黎青如是想着,便摸了又摸……
摸了又摸。
“黎小青,你是不是背着我又玩我头了啊。”尚阳警惕地感受到变化,“我警告你啊,再摸我头发,我就挠你痒痒了……”
黎青冷静道声音:“没有的事。”
“可是我就感觉你摸了!”
黎青严肃地否定:“没有,你感觉错了。”
尚阳不肯放心,半歪不歪掀起眼皮朝上一瞅。
黎青手里抹着一大坨洗发露泡泡,虽极力严肃地板着脸,眼角眉稍促狭的笑意仍藏不住地往外跑。
尚阳瞬间变脸,怒吼:“我!就!知!道!”
黎青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哈地笑得弯了腰:“尚哥,你的头发剃了之后,真的好像个长了毛的卤蛋啊,哈哈哈哈哈。”
‘长毛卤蛋’尚阳拿着花洒,朝黎青发出了复仇的怒吼。
“黎!小!青!”
“你!完!了!”
在浴室里打水仗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为防感冒,也应尚阳强烈要求,两人一起洗了个澡。
于是乎,浴室里发生了一段奇怪的对话。
“尚哥,你今天出门是不是又没穿秋裤。”
“没有,我穿了。”
“明明就没有!”
“你看错了。”
“尚哥,尚老师特地交代过的,冬天必须要穿秋裤。明天出门之前,我要检查一遍,要是你没穿秋裤,就不让你出门了,唔唔唔……”
空气里是水渍交缠的声音。
……
半晌后。
一个得意洋洋的声音宣布道:“……都说我没有了,你听错了!”
谁家帅气校草穿秋裤啊。
病房里。
傍晚时分。
略带凉意的风从天穹深处吹来,远远可以听见汽车的鸣笛声,小孩子一浪高过一浪的嬉戏声。
刚做完化疗的尚厚德久久凝视着窗外。
陆阿姨上前关了窗户:“尚老师,吃晚饭吧?”
尚厚德依旧望着窗户:“嗯。”
陆阿姨将病床上的小桌子打下来,取出了饭盒,摆好了少盐少油利于病人的清粥和小菜,将碗筷递到了尚厚德面前。
尚厚德吃了小半碗饭,放了筷子。
陆阿姨劝道:“昨天也就吃了这点,再吃点吧。”
尚厚德礼貌摇了摇头。
陆阿姨苦劝不行,又递了小半碗火腿道:“尚老师,这是今天阳阳给你寻的,今天特地打电话过来,提醒我给你加的。”
尚厚德沉默又吃了两三块。
饭菜仍剩着一大半。
收拾桌面时,陆阿姨在心里叹了口气。
“化疗后口苦,是难得吃多少的。”陆阿姨收拾了东西,剥着一根香蕉,坐到了尚厚德病身边,“尚老师,你是当老师的,是个文化人,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您面前也说不动那些大道理。”
“但我就懂得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那武则天六十七岁了,还能当皇帝哩。我三十多岁时候,男人死了,那时候觉得天都塌了。现在还不是熬过来了,把女儿送进了大学里。要是不撑下来,我哪儿看得到今天这好日子啊。”
尚厚德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陆阿姨又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样,病都是能熬过去的。熬过去一切都好了。我听医生说了,你这个病不是恶性的,手术成功的话,十年生存率很高的,还有人可以活十几二十年的……”
尚厚德依旧沉默。
尚厚德沉默低头。
“尚老师,你想想阳阳和小黎,成绩那么好,马上高考能上清华北大哩。都是多好的孩子哦。
”“他们还都要你照看着长大咧。别让他们伤心。”
沉默许久,尚厚德轻轻道:“陆姐,我知道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的。”
最后他极低极低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陆阿姨偏头,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知道就好哩。那那些不要的东西,我给你拿出去了啊。”
她翻出了尚厚德枕头底下的那瓶安眠药,将其带出了病房。
尚厚德沉默望着她动作,终究什么都没说。
咚——
病房门关上。
尚厚德闭上了眼睛,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似解脱似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