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九章番外三 一切开始之前
事情发生在路同学研究生毕业回国后的夏天。
这日,顾先生难得清闲,二人在家看电影,突然收到了来自某公益助学机构的二十周年仪式邀请函。
“尊敬的路燃先生,感谢您对小朋友们的关爱,特邀您出席本月二十五日的活动,地址……”
顾丞君看着两人除去姓名其余内容别无二致的邀请函,道:“巧了。”
路燃笑道:“是挺巧的。”
“做了多久了啊你?”
“小学就开始了吧,”路燃歪歪头,“当时电视上不是播了一个家里只剩一个重病妈妈的特困尖子生吗,感动全国,节目呼吁要让所有孩子有学上,我就陆陆续续捐了好多年了。”
这件事在当时确实很轰动,不少好心人在公益助学机构的帮助下捐款集资,为边远地区的孩子们送去温暖。
顾丞君一问才知,原来他和小朋友参加过同一届指定助学活动。
这样的活动,他只参加过一届。
那得是好多年前了,小朋友才多大啊?
顾先生掐指一算……
“嗯?你那时多大?十一?”
“对啊,”路燃嘿嘿地笑,“应该是最小的资助人吧?”
……虽然捐的都是他爸妈给的零花钱啦。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并未捕捉到顾先生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
这项活动旨在由几位资助人与一位困难学龄儿童组成定向小组,专门资助这个孩子的学业。
“听说当时不少孩子长大后都和当年的资助人见面了,你那组呢?”
“不怎么样,”路燃突然便蔫吧了,闷闷不乐地说,“她家里太过分了,后来我一次性捐完了到她成年需要的捐助款,之后就不来往了。”
十三年前,在路之远的鼓励下,路小朋友参加了这项专门资助学龄女童的公益活动。
受助人是位家在西北大山深处的小姑娘,姓马,因为当地教育资源稀缺,加上家庭因素,马姑娘直到十岁才入学。
与路燃同组的资助人,还有一位霍小姐与一位林先生。
基于当时内陆山村的通信条件,他们只能通过纸质书信与小姑娘交流。林先生人在国外,书信均托国内家人代为抄录;霍小姐打字比手写快,从来都是寄打印文件,只有他认认真真端坐于书桌前,一笔一划写下对小姐姐的祝福。
“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我们一定帮你!”
“别担心学不会,我寄磁带和复读机给你,你照着我写的说明做,就能听啦。”
三位资助人未曾谋面,通过机构的网站相互留言。林先生和国内有时差,发言少,但建议恳切;路小少爷年纪小,考虑事情总从自己的生活角度出发,捐赠的东西更贴近学生生活。
眼见女孩寄来的草浆信纸上还沾着油渍,路小朋友为她寄去不少进口文具,都是家长朋友送的,他用不完,送小姐姐正好。
除去学习用品,他又寄了很多时下平京女学生很喜欢的唱片、贴纸,还有一部新款智能手机,以便女孩随时与他联络。
霍小姐对此颇有微辞,劝他不要把太好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小姑娘面前。
那毕竟是个家中只能摸出两三根铅笔头的孩子,她接触到的只是世界一隅,对大山外的城市生活充满向往,而又一无所知,太过精美的礼物于她,无异于一把金锄头。
她明白路燃无意向一个贫穷的小姑娘炫耀自己的富有,却不愿他的善意伤害到小姑娘的自尊心。
“资助是为了让她知道奋斗读书有出路,不是刚开始奋斗就被花花世界迷糊了眼,你送她旧游戏机、旧名牌表,一件过季衣服都够她全家打一年的工,她现在不懂,以后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会伤人的。”
路燃茫然道:“啊?”
“小朋友,看得出你真的很小,你到底多大?”
路燃那时的手机卡还是用他妈妈的名义办的,他加了霍小姐的号码,发短信:“小学五年级啊。”
受资的小姑娘都十三岁了!
对方吓了一跳:“你家里知道你在做这个吧?”
“知道啊,我爸支持的。”
人傻钱多的小孩子,平京还真是一抓一大把,“霍小姐”一时也懵了,不知该提醒哪家家长千万管住自家孩子的零花钱。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遇到别有用心的人容易上当受骗。
路同学见对方的长辈口吻很有年龄代沟,好奇道:“你呢?你多大了?干什么的?”
“二十二岁,白领。”
“你也没多大啊,说话怎们老气横秋的,管得比我爸还多。”
霍小姐哄孩子似的:“为了你好。”
霍小姐的手段更为合理高明,她了解了小姑娘的家庭构成,包括家里有几口人、成年人善从事什么生产,又调查了受助人家乡当地是否有合适的、正在招人的工作岗位,通过公益机构的志愿者转告,劝他们去试试,看能不能为家中带来更多创收。
“还真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啊。”
路燃回忆至此,猛吸一口顾先生供应的特调饮料。
酸甜清爽的果汁带着夏天的味道,他用吸管轻轻搅动杯中液体,冰块在半透明的橙色果汁中若隐若现,碰着玻璃杯壁,叮铃作响。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顾先生,真诚地说:“别说,这位‘霍小姐’的做法好熟悉,像是你会做的事。”
顾丞君笑道:“说不定八百年前师出同门呢?”
“又开玩笑!”
小朋友佯装要打他,白猫妹妹轻盈莹跃入他怀中。他撸着猫儿柔润的毛发,继续回忆。
“林先生后来就不吭声了,只是到点捐钱捐物。三年间,小姑娘给我写了不少信,从家里电扇修不好到家里没钱买新的猪苗,我捎了不少钱,告诉她不要为这些事烦心,专心学习,考到平京来找我玩。细细想来,我的零花钱比人家一家的花销还高……好罪恶啊。”
“瞎想什么啊,”顾丞君揉揉他的头发,“我们燃燃人美心善。”
“别贫了,”路燃撑着下巴,“霍小姐帮了那女孩很多,她总跟我们说,如果女孩又寄信要什么基础生活物品以外的东西,让我们转告女孩,都管她要,我们只给分内的东西便好。”
路燃顿了顿,脸色微变。
“我后来才想明白,女孩家里拽着我们不放,逮着一个就求点东西,东凑凑西凑凑就能占不少早已超出这个助学项目范围的便宜,林先生多半是懒得理,霍小姐也识破了,想把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又迟迟不寄东西,自己背这口‘不仁不义’的黑锅。”
尽管两人都在平京,但他们生活中唯一的交集便只有共同资助的女孩,眼看这不咸不淡的革命友谊都有三年了,路燃要了地址,给霍小姐寄了一个自己手工做的小相框。
“等她高考完,我们一起去找她玩吧?这个相框你先拿着,等着几年后放咱们合照。”
霍小姐回赠他一大箱零食,附言:小朋友,你也好好备战中考。
学业毫无压力、甚至已经在用课余时间画漫画的路同学笑笑,掏出纸笔。
他见过马姑娘的照片,他先在纸上勾勒出女孩和自己的轮廓。
林先生是儒雅随和的中年人,霍小姐则是身穿职场套装、目光清正的干练大姐姐。
他把画放在自己的那只相框里,望着窗外的阳光,晃着腿美滋滋地响,这一天总会来的。
又过一年,马姑娘提前来平京了。按她的入学年龄,她离高考还远着。
这是她自己提出要来的,还带了舅舅。
有朋自远方来,路燃不亦乐乎。此时的少年正陷在身世秘密的阴霾中,他想,兴许小伙伴的到来可以稍微减轻他连日来的苦闷。
他将女孩的抵达日期告知其余二人,林先生不在平京,自然不来;霍小姐回:好啊。
马姑娘到的那天,炎炎夏日,青葱的小少年拿着四瓶汽水候在火车站。他左张右望许久,终于盼来了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女孩畏畏缩缩的,穿着一身半旧的花衣裳,脚尖向内,很腼腆地低着头;穿着得体三件套的女孩舅舅则二话不说,夺过他手里的饮料。
咕噜噜一饮而尽后,男人又仰着脖子,呼出一口舒畅的气。
“小路,谢谢你的招待啊,走吧!”
路燃忙道:“霍小姐还没到呢。”
男人黝黑的脸当即皱成一团:“别吧,这儿人多,咱们先找个饭店坐下,她过来也不迟。”
他听出男人对霍小姐的不满,转脸问马姑娘:“她对你不好吗?”
不等女孩开口,男人便“嗨”了一声,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塑料普通话抱怨起来。
“说什么缺啥都管她要,问她要,她也不给,要不就给偏!姑娘家卫生那方面缺钱,我们想省点卫生纸的钱,她倒好,直接寄了大箱卫生巾过来,我的乖乖,还是进口的,那得多贵啊,她和她舅妈到现在都没用完!”
路燃茫然道:“这不是好事吗?”
男人意识到什么,忙住了口,又说火车上吃的贵,他们一路从西北过来颠簸许久,姑娘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想请他赶紧找个落脚的地儿。
万能的路之远早就安排好了,路燃带他们住进自家宾馆,让服务员送上美味。
比起狼吞虎咽的舅舅,马姑娘怯生生的,他知她自幼丧父丧母与舅舅一家同住,明白她怕舅舅,便夹菜给她:“吃吧。”
舅舅却道:“少吃点,吃胖了丑了,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