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天地永亘
血气蔓延。
云微蹙了蹙眉，不去摸也不去看，任那温湿的液体染遍衣背，身体依然笔挺如松。
疼得很了，也就不会觉得疼了。
畏手畏脚只会给对方机会，让对方有机可乘。他忽然笑了笑，其实看开了，最多不过是一个死。
“来吧。”他动了动口，“玩命啊。”
善良与仁慈当不了饭吃，赤心的度化也感动不了肮脏的魂灵，既然这样，那空留着这一身仙风道骨又有何用？
这人要狂要燥，若要简单应对，不如比他更疯更野。
尘封在骨子里上千年的风雅与端庄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间被痞气与疯鸷替代，云微波光流转的眼眸间是魅惑，是勾摄，是狠戾，是决绝，是一汪要将人吞入腹腔的幽闭湖水，泛着黑沉沉的死气，拖着人进入没有天日的无间深渊。
或许这才是他骨子里最原本的印记，那些竹兰之韵不过是镀在他表皮上、用来蒙骗世人的一张假皮囊。
又或许，凡间轮回的那一世里，他在最后的岁月里尝到的苦楚教会了他成长，前半生的顺风顺水，终究要用另一种痛彻心扉来作为代价。
云微一剑戳进自己的肩窝，他要记着这痛，要让这痛来提醒他发疯，血的腥气会令他想起那不可言说的一世劫难，他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他要用屈辱警醒着自己向阳。过去与现在的场景两两相叠，这一刻他像是入戏太深的伶人，恍惚间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万人之上的景国太子，还是名震三界的玉清仙师，唯有耳边源源不休的锋刃相割的打斗声在告诉着他眼前的处境。
“哒。”
血滴落在剑身上，顺着苍龙龙纹滚下，殷红色填充了凹陷下去的纹络，云微在赤色的倒影中看到对方举着乌金长刀再次袭来。
不及刀落，玖曜鬓边突起的青筋忽地一蹦，手臂再次打颤，一刀之下，第一次挥了个空。
机遇！
云微抓住他这个难得的破绽，调动起自己的法力，在这一刻与曙光人剑合一，奔逸绝尘势如破竹，挥剑打断破空的攻势时，另一只手已经按上了玖曜的咽喉。
平稳无波的一处避风港内，少仪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十根手指都是血红，指缝间还有血在外溢。
“亦然。”孟长符看着他这模样，心忧道：“长煦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我没事。”少仪强硬地坚持着，掌心在受伤的丹腹上用力压着，脸上疼得青白一片，汗水顺着下颌滑落时，将整块衣领都印湿了。
天知道他看到云微受伤的那一刻，心里已经揪成了什么样子。
法力被封，但不代表他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制衡玖曜。
只要他还活着。
“够了！”贺长遥板着脸，强行拉开他的手臂，瞪眼道：“你要是死在这里，还得我们来应付你师父，给你收拾烂摊子！”
少仪口中轻轻“嘶”了一声，再也把控不住伤口被撕裂开的疼痛，嘴里泄了一声呻吟之音。
“咽下去！”贺长遥将补灵修丹的药丸塞进他口中逼他吞下，少仪身子一晃，脑子又沉又昏，迷迷糊糊喊道：“师父……”
“你总跟他置什么气？长煦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认定了的，你能更改？”孟长符叹了一声，对贺长遥道：“你扶住他，我来看看伤，先处理一下。”
贺长遥不情不愿地应了，扶住少仪的两只肩刚一朝这边看过来，立刻一声：“师兄让开！”
孟长符虽然背对着，却已经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了身后的一切，当即护着少仪和贺长遥往安全区一推，反身便结了一界拦在身前。
云微锁着玖曜的喉管，压着他直线袭来，重重地撞上了这一张刚刚设好的结界。
大地好像都颤了颤。
“唔——”
突如其来的剧烈一震像是一道反噬，堪堪回咬在孟长符身上，令他险些支持不住，嗓子眼里一股腥甜气。
“师兄！”贺长遥看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拖着少仪过来，手指就要去探他的脉，“你的伤才……”
一人重伤不能动弹，一人将法力全部外借，这两人俨然成了和凡人一般弱小的存在。孟长符推开他，抹去嘴角溢出的血渍，重新运气支撑结界，慢慢地道了两个字：“……无事。”然后侧首去看结界那方厮杀的二人。
云微抱着必胜的癫狂要铲除这个恶魔，一举一动间的丧心病狂吞噬了他的心智。他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何处何地，亦忘了是否会牵连无辜，他只知道，他要杀了他。
半昏半醒的少仪撑着气看向他，看到他眼底的阴郁和杀人的戾气时，不知为何忽然浑身一抖，鸡皮疙瘩立刻爬了上来。
这一瞬间浮在他眼前的，正是凡世里身死之前，程弦眼底决绝又凛然的杀意。
虽然转瞬即逝，可那模样刻在魂魄深处，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敢回忆。
少仪立刻闭上了眼，须臾之后，又因为太过担心云微而睁了眼睛。因着身上的伤，他显得虚弱至极，连带着体内的那一缕孤魄也没有生气，奄奄一息。
“放手……啊！”玖曜头疼欲裂，体内的三魂六魄受到牵涉，好像在四散着奔走，只差那么一点，就要从他的天灵盖上飞出来。
“做、梦。”
云微握着剑柄，右手上防滑的麻布已经湿透了，只消他稍加用力，这液体就能挤出来，冒着细小的泡沫，然后顺着通体赤红的剑身往下流淌，那里面混杂了血和汗，不知哪一方更多一些。
可这些都无所谓了。
曙光贯喉的瞬间，云微低吟一声：“你给我去死。”
玖曜口中“嗬”地涌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