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山河永寂
绵延的山脉层层叠叠,横贯着西北一隅,飞耸入天,割据着天与地,群山各峰覆着白沫雪盖,在云雾的交错间若隐若现。
晨曦中,有浑圆的钟声自山麓响起,震彻长空,惊醒了倚树而憩的鸟儿。
这里是昆仑。
“师父,咱们就快到了。”少仪掂了掂双臂中沉睡的人,温柔地说,“咱们怕是正好要赶上他们做早课,如果不慎被二师伯看到我们从山下回来,他肯定又要骂我。师父,你要替我解围的,你知道,二师伯一向不喜欢我。”
云微没有回答,少仪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你对我最好了。”
脚下的山道不知是第几次走过,少仪仰望一眼那高耸的主峰,自言自语:“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来昆仑的时候,一个人就走到了第一道结界口,后来还是遇到了左师兄,才能跟着一道上山……”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幼时的事情,直到喉咙干枯,也没有人回答他半个字。可他不死心,硬是从山脚说到了山门口,看到前方的守山弟子时,他笑吟吟地低下头,对怀中双目紧闭的人说:“那时候也是,站着这么两个守着山门的师兄。”
“林师兄,何时下山去的?”
守山门的两个弟子是不久前刚来的一批,二人先是对少仪打了个招呼,然后注意到他抱着的这个人——
“啊……喻师叔?”
少仪立刻瞪了二人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小点声,他睡着了,你们别吵他。”说完之后,他将云微又往怀中护了护,径直入了山门。
两个弟子面面相觑,同时回身看了看少仪的背影,其中一个道:“怎么回事?”
另一个道:“不知道啊,林师兄怎么怪怪的?还有喻师叔,又是怎么了?”
“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不如先去告知师父。”
“好,那我现在就去,你继续守着。”
一人说完就奔上清宫走,没过多远就听到前面有声音吼着:“林亦然!”
是贺长遥。
他抓住面无表情的少仪,指着他怀中的云微道,“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了,长煦他怎么了?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少仪不耐烦地甩开他,淡淡道:“师父只是睡着了,二师伯请让一让,我们要回去了。”
贺长遥怒不可遏,一掌就甩在少仪脸上,“睡着了?他面色都是乌的,你跟我说他只是睡着了?林亦然,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你还有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少仪被打偏过去的脸稍稍摆正一些,冷冷道:“我说他睡着了,他就是睡着了,你们不许吵他。让开,我要带他回去。”
“孽畜,你给我站住!”贺长遥就要来抢他怀中的人,少仪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立刻跳开,喝道:“别碰他!你们谁也别想带走他,谁也别想!”
往日里有云微作保,贺长遥即便是再不喜欢少仪,多少也得给自己师弟几分脸面,如今云微已然身死,积压了多年的不满也随之爆发。
贺长遥道:“昆仑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大呼小叫,还这般不顾礼义廉耻……着你师父,林亦然,你对他何来一丝的敬重?这是为人弟子该有的教养和礼节吗?”
少仪的手指缩了缩,并不将他的话放在耳中,反而以一种更为强势的姿态抱紧了云微,甚至低头吻了吻他冰冷的额头。
此举无疑将贺长遥心底的火又烧高了一把,他怎能容得自己冰清无暇的师弟遭人这样玷辱,登时便来夺人。
“怎么回事?林师兄这是怎么了?喻师叔不论如何看,都已经……他怎的非要坚持与贺师叔对着来?”
“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
“他说话清晰,眼睛也干净,不像是被邪魔入侵的样子啊。”
说者与听者们同时再朝少仪看去,见他躲避着贺长遥的拿捏,每一个退却都是刚好一避,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那双干净的眼睛里尽是倔强,他抿着嘴不说话,将怀里的人抱得极稳。
围观的弟子越来越多,孟长符也闻讯而来,一见云微已经发黑的面庞,顿时震得脚下一崴。
“亦然!”他极力稳持住自己,小跑着过来先拦下贺长遥,问少仪道:“你们去了哪里?长煦他是不是……”
玉清宫的几位同门也来了,看到云微这样没有生气地睡在少仪怀中,个个都像是遭到了五雷轰顶,茫然、无知、愕然、惊恐、不信……刹那间像是一场毫无预兆的大雨,淋了他们一头一身。
“师父!”
“亦然,这是怎么回事?师父怎么会……”
“你们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父是不是为了救你才会?”
不问则已,一问起来,少仪只感觉耳边有千万个声音在指责他不忠不义,似乎在说他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别问了。”他的睫毛轻轻一抖,自欺欺人也骗不下去了,平稳的声音在这一刻总算泄了气,带上了一丝哭腔,“我求求你们,别问了。”
一道哭腔,一声别问,等同于将孟长符心中的猜测板上钉钉。
他身子一晃,万幸有人搀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贺长遥开口再骂:“你这个孽畜,你……”他扬手还要打,孟长符及时一拉,摇摇头说:“你拿他撒气又有什么用,这是谁的意思,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他再如何犟,还能犟得过长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