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得高高的巴掌无声地落下。
四周在这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有人低声在抽泣,含着嘴唇忍着不出声。
孟长符问道:“长煦临去前,可曾说过什么?”
少仪道:“没有,师父什么也没有说,他走的很安心。”
孟长符心知这是他一贯的作风,遂也不再多说,只是看到云微惨淡的容颜时,心里忍不住恸哭生哀。
“让他好好睡吧。”孟长符哽咽着喉头,不敢多看,“去省佛堂吧,把他送过去。”
“不。”少仪后退一步,生怕有人来跟他抢云微,一个人缩得远远的,“我要带他回芭蕉庭院,他说蕉叶下凉快,看书下棋都是极妙。”
贺长遥又要动火,但念着孟长符还在,只能生生地忍下动作,嘴里却呵斥道:“胡言乱语,古往今来,昆仑丧生之人都要送往省佛堂化灰……”
少仪眼眶微红,意外地跪了下来,央求道:“不要将他化灰,他真的只是睡着了,别带走他,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他。”
他求得卑微,声嘶力竭,令围观的众人也跟着动容,张素笙不忍心,也跟着跪下求道:“两位师伯,就让亦然带师父回玉清宫吧。”
他一带头,剩余的同门也跟着道:“求两位师伯网开一面。”
孟、贺二人对视一眼,前者思忖了片刻后发声道:“三日,三日之后,必须要化灰。”
这一刻,少仪像是等候宣判的囚犯得到了最后的归期,似是如释重负,似是尤不死心,可裁定已下,这是孟长符所能给予的,最后的宽限。
他脸上似哭带笑,半疯半醒间张了张嘴,“谢两位师伯。”
张素笙率先过来扶他,准备低声对他说些什么,可少仪心不在焉,目中无神,全然没有注意到半分,起身后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初年入昆仑时,云微便是抱着幼小的他,顺着脚下这条路回的芭蕉庭院。如今小儿已成人,他们调转了位置,踩着岁河不动的万古长青,在晨曦中吊唁着过往。
一步一步,潸然泪下。
蕉叶下的桌案摆着一局未完的棋,棋盘旁边,还搁着两坛启了封盖的酒,另有两只碗并在一旁,碗底还残着一点水光。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主人临时有事外出,才留下这一局残棋,一坛残酒。
少仪低头看着他,忽然道:“你做事总是这样,叫人猜不着头脑,想一出是一出,偏不让人知晓你的心思。”
这声音说着说着就低下了,“也是,若是人人都能看出你的心思,那你也不是今日这个高度了,若我能看出你想什么,又怎会让你以命换命。”
一众同门们都听得眼中泛起泪花,少仪斜着身子看了看他们,道:“今日,我想一个人陪陪师父,待明后两日,师兄师姐们再来吧,我……我今日情绪不大好,我……”
哽结的话卡在喉咙吞吐不是,石盛欢道:“我们都知道的,你去陪师父吧,他这一刻,想必也只想让你一个人跟着。”
屋门轻轻地扣上了。
少仪抱着人放上了床,悉心为他整理衣裳,又打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师父的头发摸着真舒服,比缎带织锦还光滑。”
云微死后,蓝莲没了继续支撑着蔓延生长的养分,在熏染殆尽他的整个仙元后,也跟着枯萎在他的体内,除却脸上发乌这一副中毒之态,云微身上的其他地方白白净净,没有任何损伤的痕迹。
少仪打了水,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洗露在外面的皮肤。那手腕素润,像是镀上了浅釉的雪瓷,脖颈更是白透,凝若冰霜。看着他闭紧的眼眸,少仪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马上下一刻,等到身体擦拭完之后,他就会睁开朦胧的睡眼,打上哈欠喊一声:“亦然。”声音低沉又慵懒。
“师父,再抱一下我好不好。”少仪挨着他躺下,轻轻抬起他的胳膊垫在自己颈下,然后翻身向内面朝他,手臂搂住他的腰身时,整张脸也埋进了云微的怀中。
就像往日里无数次同睡那样,他用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姿势与云微相拥。
缠缠绵绵的欢爱明明就像是刚刚才做过的事情,怎么就会这么突然,突然到一睁眼,面对的只是这一具冰冷的尸身。
入耳时没有沉稳有力的心跳,贴着云微鼻翼的那一处鬓角,再也感受不到湿润的气息。
一场倾世盛雪,一句永世诺言。
“亦然不怕,师父救你。”
而今之后,他一生无恙,他泉下孤眠。
少仪臂上的力气加重,缓缓地闭上了眼。
怀中的人可真冷啊,不论他如何暖都暖不热,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从前听到过的一个词,叫做“冰美人”。
太贴切了,他想。
仙魔的恩怨了了,三界的安稳定了,连他日后的归路,也有人替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可余生归安,一颗心已经沉如死水。
盛世繁华与他无关,凡尘纷扰与他无关,再也没有什么是能够打动他的了,从此——
千秋孤梦,山河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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