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追忆年华
落雨了。
淅淅沥沥，密而不大，带着昆仑仙山一贯的清冷。
少仪跪在省佛堂门前，任这冰冷刺骨的雨水淋着。
时隔三千年，他早就不怕下雨，不怕打雷了，只是故人在时，他总是要夸张地展露给那个人看，故意装作怕极了的样子，以此来博取他的收容。
省佛堂内盛装了昆仑逝者们的一抷骨灰，余下的都随风散了，化作缥缈的云烟守着故地。
这是昆仑的规俗。
大门敞开着，迎面就能看到桌案上供奉的一众牌位，少仪双眼平视，看着居于其中的一座新位，那楠木崭新，一笔一划刻着师长的名讳，他眸中空洞，像是自省，像是追思，一连三日跪立不动。
尤记那一日时，他醒来后怀中空无一人，短暂的滞然后，他如发了疯一般，不顾衣着仪容，不顾礼仪仪态，光着脚跑来了省佛堂。
藏青色的躯体被升腾在半空，师伯们在作法诵经，他喘着粗气喊着：“不要——”
弟子们拉住他，按住他，不让他再进一步，他看着爱人在法术的超度中化成了一摊白茫茫的灰，最后只有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
“长煦——”
雨水顺着少仪苍白的脸颊滑下，他跪得笔直端正，以弟子礼为师长送最后一程。
有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轻轻缓缓，像是一首悠长的乐曲。
“亦然。”落雨突然一止，张素笙撑着伞为他遮着，劝道：“回去吧，师父的尸身已经成了灰，他即便是还有意识留在这里，也不愿看到你这样的。”
“大师兄你不必管我。”少仪倔强地推开他，“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张素笙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他湿漉又隐隐颤抖的身体时，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与痛。在漫长的犹豫后，他终是因为心疼少仪，不得已开了口：“其实有一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过。”
少仪立刻看向他，“和师父有关？”
张素笙点头。
少仪马上问：“什么事情？”
张素笙拍拍他的肩，“你随我来。”
少仪却有些迟疑，他转看一眼前方的省佛堂，心中踌躇不定。
张素笙知他在顾虑什么，道：“心意到了就好，再说师父最喜欢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淋雨受冻？”
少仪于是撑着地面慢慢起来，膝盖以下因跪得太久而丧失了知觉，此时徒然一动，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
张素笙忙扶了扶，将伞塞给他，作势来背。少仪摇摇头，勉强一笑：“师兄你对我太好，我心中有愧。”
两人一搀一倚，慢慢地往玉清宫弟子阁的方向走。
一路上纵然有再多的疑问，少仪也只能忍着不问，直到张素笙带着他越过了弟子阁，继续前行时，他总算耐不住了，“大师兄，究竟是什么事情？”
“已经到了。”
张素笙停下脚步，对着身前这片虚无的空地施了个小小的法术，便现出了一方不曾见过的洞穴。
少仪看着这洞，又看了看他，问道：“这是……辟空术？”
“嗯。”
“你在这里藏了什么？”
“进来便知。”
少仪遂按捺住心，跟着他徐徐入洞，在左绕右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之后，整个人蓦然一僵。
“这……”他看着眼前之景，有些发懵，“师父？”
“嗯。”张素笙颔首，“这是师父之前的那具身体。”
“之前的？”少仪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走近后细细一看，明白过来。
这是当年被他刺了一剑后，云微原有的身体。
是喻长煦的身体。
张素笙慢慢道：“师父当年封印了你的记忆后，交代了我许多事情。他走之后，我先是提取出了他的魂魄和仙元，用仙坛装着置于日月之下，让它们自行修补。然后，我又仔细地将这具身体保存了起来，本来是打算等师父的魂魄与仙元重新归来时有个可以承载的躯壳。”
再说当年之事，少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后来没想到阴差阳错，师父被你点将成仙，这具躯体就这样遗留下来了。之后，我看师父与你都是平安归来，便没再节外生枝说出这里的事情。这几日我看你难过得紧，想着不如说出来，你见了之后会觉得舒坦一些。”
“是。”少仪不住地点头谢他，语无伦次，“我确实……还能够看到他，我确实好受很多……我真的，多谢师兄。”
“行啦。”张素笙见他的双瞳有了稀微的色彩，也觉欣慰，“这里无人知晓，不过你若是想让……”
“不了，”少仪摇头打断，看着喻长煦的身体道，“这里安静，就别让他再被世俗所扰了，若是想他了，我就来这里看他。师兄你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地活着。”
张素笙拍拍他的肩，“我先走了，你陪陪师父吧。”
空间安静了下来。
少仪在呈放喻长煦身体的台子边缘坐下，望着这张没有血色的面容时，忽然觉得有些生疏。
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